她不在的每一天（四）

剛回家的頭幾天，每天都為了清理出一個還算能落腳的地方而忙。打掃陽台，想洗衣服，發現她買了新的洗衣機，我都不知道，或者她跟我說了，我沒放在心上。上一台洗衣機究竟哪裡有問題，我也不知道，就是記得很老了用不了了。剩下的時間渾渾噩噩的睡著，被社區喊醒量體溫，量完沒什麼事拍照就走。

整理她的存折的時候，發現好多都是她攢起來一筆錢，又全部取出來，剩下幾百塊或者兩三千。甚至有一個存折是我的，裡面沒多少錢，大概是她想存給我用的「專款」，後面是給我花掉了，還是存到別的地方去了，我也不知道。翻著翻著發現她17年就已經寫好了相當於遺囑的證明，把所有東西留給我，我看到那張一看就知道具有法律效力的紙，愣了一下，又疊好所有的放歸原處。今天又是依賴媽媽的一天。還有她之前來歐洲玩，剩下幾百歐紙幣，一直跟我說再來的時候要花光，現在她花不了了，我也回不去了。

她有好幾個鐵盒子，繡漬斑斑的，我全都翻了一遍，是她的老照片、一些工作的文件、她的記者證、她的成人自考畢業證、我小時候給她寫的信、一直說要給我的鑽石吊墜（並不貴）、她以前給了我又收回去的一塊玉、還有一堆她去旅遊攢下來的車票。我才知道她07年通過了不少考試，我記得她一考試，就在紙上抄滿了字，她說她記性差，勤能補拙，所以小時候一直嫌棄我不努力。那幾年正是我跟她吵架吵的最凶的時候，我給她寫的信還沒敢看，怕看了慚愧，就都放歸原位了。買了一本大相冊，準備把這些東西都理好。她還畫了很多畫，寫了很多字，我準備想辦法都整理起來。整理了其他地方的時候，又陸陸續續翻出來很多車票、門票，也是那些年的事，都一並收好了，回頭等相冊來了。一起整理。

理她的東西的時候我就在想，原來她有這麼多事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作為她的女兒存在在她的世界里，她在她的朋友圈里，在自己的世界里，去的地方，遇見的人，都是什麼樣的呢？她練字的時候，畫畫的時候，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過去我沒有問，她也不會講，我以為在我生活穩定之後再跟她慢慢的聊，現在都沒機會了。那哪怕是這些一張車票，一張她練字的廢紙，我也想能保留下來，但是如果我不小心扔錯了，遺漏掉一些，那就當作是她也要保有自己的秘密，隨著她去了，反正就算她跟我說，她也不會說全的。

表弟打電話問我，你瞭解你媽嗎？我覺得他在問廢話。哪怕看完這些東西，我也這麼想。

家人打電話給我說我把忙當藉口，不溝通，不聯絡感情，只有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找他們。我也理解家人的抱怨，但是他們並不理解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去忙自己的，從讀大學，到去別的地方學外語，再出國，除了經濟上，其餘都是我一個人硬闖。同樣的，家人也不曾明白，其實她在這個世界上，多數時間也是一個人硬闖。

如果她還在，甚至還健康的活著，我也不需要去溝通，我有自己的朋友圈和生活。她一直以來就像個擋箭牌，擋在我身前，催婚也好，問工作生活也好，沒有人來煩我。現在她任務完成了（本來想說扔下我走了，可是這種說法聽起來她好像還要對我負責一樣，並不是這樣的），這些事情自然就得我去做。我自然是被家人愛著的，但是這種愛和她不一樣，我是她女兒，自然不用任何招呼的就喊「媽你給我做點什麼」，忙完了再解釋。自從她生病之後，我越發明白這些「愛」的區別。我必須承認自己有點生氣，大概是自己孩子氣的一面在作祟，我明明失去了最親的人，我沒有哭天搶地，沒有一蹶不振，怎麼還不滿足？我需要盡快適應一下新的這種生活狀態，孩子氣的一面就自己偷偷的發洩一下，就像她還在的時候一樣，就像她護著我，我可以護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