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〇魚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外側日記|不可愛的人

〇魚
·
·
不管怎麼說,當我在休息日換下平日的襯衫,穿上一件可愛的衛衣,我感覺到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更好、更愛別人,也更值得被愛的人。即使這樣一種感覺,並不總能持續到我走出房門的那一刻。

開門見山地講:人對可愛的追求是一種很麻煩的東西。具體地說,我特別想要說的是,男性對於可愛的追求充滿了各種不可解的矛盾。再具體地說,我想重新審視一下偽娘/男娘(男の娘,或者也可以延伸到 femboy 乃至 brolita/lo漢)這一類審美流派。直接的動機是,我一直以來都對這類流派有點沈迷,但我不再是十幾歲或者二十出頭的青少年了。

這不是說男性不值得被認為可愛,而是說,至少作為我自己,作為一個現實的生理上的男性,想要被人認為像視覺文化中塑造出來的“可愛”的理想形象一樣,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不論是基於男性的體貌特徵,還是基於“可愛”形象的年齡基礎);同時,這也是一件牽涉了性別刻板印象、權力關係、群體認同和性幻想的不那麼無害的事情。當然,反過來說,作為生理男性去追求某種更廣泛地被認可的男性形象或者男性氣質,也不見得簡單或者無害多少。那很多時候也是一種不可得的理想像,更不必說它背後包含的另外一套性別角色的問題。

至少對我而言,對於“可愛”的審美元素的喜愛、對於“可愛”所暗含的某種理想社會關係的憧憬、對於關愛/被關愛、療癒/被療癒的需求,有著足夠合理的部份。只不過,這些執著很有一點勃朗特(Lauren Berlant)說的“殘酷樂觀”(Cruel optimism)的味道:一方面,對於實際上很難實現的東西的追求讓人感到痛苦和割裂,另一方面,這些欲求的客體(desired object)和對它們的追求,也在很大程度上定義和支持著我們自己的身分認同。

對於“可愛”的殘酷一面,一種解決方案是將“可愛”的部份與日常的社會關係割裂開來,讓它變成一種脫離日常的幻想語境下的產物。對於 cosplay 這樣一種表演(performance)形式的研究和思考,有不少指向這種幻想的情形提供的超出日常生活的可能性。另一種比這要麻煩一些的方案,我想大概是去關注那個“可愛”的理想本身,討論讓它與其他社會關係和人的生理現實並存的可能性。這或許涉及到把某些來自不同流派的要件轉移、修改、融合,也涉及到重新想像不同的性別認同之間、不同的性別角色之間的關係,甚至涉及到我們如何定義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劃分私領域與公領域之間的界線。

一個人憧憬某種存在的形式、某種與他人發生聯繫的形式,但那個形式本身的形成就包含了很多矛盾,更不必說不同的存在形式之間犬牙交錯的部份,這些問題只能靠著交流和試探慢慢地釐清——或許可以這樣總結。

但不管怎麼說,當我在休息日換下平日的襯衫,穿上一件可愛的衛衣,打理好頭髮,我感覺到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更好、更愛別人,也更值得被愛的人。即使這樣一種感覺,並不總能持續到我走出房門,面對著公寓樓裡穿著大褲衩和T恤衫、剃著寸頭的男性租客們的那一刻。

不過,能讓我鬆一口氣的是,如今我們都戴著口罩,看不到彼此的相貌和表情。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