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為了讓星星閃耀而黯淡了自己的光 | 雪地来信
夜裡並不黑,月亮的光如探照燈照出路徑,從雪山三六九山莊出發,她一路護著我們。直到黑森林的邊緣,籠罩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阻絕了月光的進入。
站在黑森林入口,赫然發現夜裡的大雪已經覆蓋了整座森林,哪裡還有山徑呢?眼前只有一落落高低不平的雪堆。
我們還要走進去嗎?
§
那年1月,四年來最強的霸王級寒流。我單獨參加一個完全不認識團友的登山團。媽媽反覆問:「妳還要去嗎?不要去了吧?」我說我要去,從來沒有遲疑過。那是什麼樣的決心?
前一年底,我結束了5年論及婚嫁的感情。這麼努力扮演著期望的角色,還是行不通嗎?現在回想,當時演得努力,但還是不夠好。他受我的個性吸引,卻期望將我改造成獎盃妻子,僅是端上檯面好看。他媽媽帶著我去百貨公司治裝、燙個大波浪,我感到自己好像遇見了幻想中的母親,她在乎我,她妝扮我。
我背叛真實的自己,逼著自己去符合他人的期望。這件事我從小到大都在練習。
分手了之後,我剪掉了大波浪長髮,回收手工刺繡的白色連身裙。1月初,我去墾丁住背包客旅店學衝浪四天,結束後,回北部打包。登山社提供的物品清單,一一張羅。我借了妹妹上學的大背包,借了姊夫的登山鞋(姊夫的鞋大我半號,但我以為鞋帶綁緊些就好)。山上的水線被火災燒了,得自己背飲用水上山,建議3天共3公升。
在遊覽車上,山兵問我有沒有登過百岳,或者合歡山?沒有,沒有。同團的陌生人說我好敢。當時我還笑得出來。
第一天在七卡山莊,硬梆梆的木板床與此起彼落的打呼聲,背痛得完全睡不著。第二天從海拔高度2,510公尺,攀升至三六九山莊的3,150公尺。我沒有負重訓練過,非專業的背包肩帶沉沉的壓在肩頭上,我的腿不痠,但肩膀痠痛不已。(後來才發現,我以為一罐是1公升的水,結果是1.5公升,也就是我揹了4.5公升的水上山。有夠傻)。
抵達369山莊時太陽還沒下山,但釘在柱子上的溫度計說是零下兩度。
夜晚來臨,團友們紛紛掏出據說保暖至零下15度的睡袋,我向嚮導領了兩條堆放在山屋的便宜睡袋。好心人送給我一個暖暖包。我頭痛、頭暈且耳鳴,當時並不知道是高山症來襲,儘管蓋了兩件登山社提供的普通睡袋、帶著毛帽仍是冷得發抖。
半夜躺不住了,走出山屋才發現屋內與屋外的溫度差不多。月亮皎潔照耀著群山剪影,她說,不要為了讓星星閃耀而黯淡了自己的光。
半夜兩點,領隊叫醒所有人,準備攻頂了。其他三個女生,都放棄了。只有我埋頭準備。嚮導提了一大壺熱水進來,但我帶的是寶特瓶,無法裝熱水。一個女生看了我帶的拋棄式綁腿,搖搖頭說她的借我吧,反正她用不上。
§
上了冰爪,我想喝水,赫然發現寶特瓶內的水已經結冰,連一口都不想碰。
走進黑暗,視線只有頭燈能及的兩步距離。一邊是山壁,一邊是不見底的深谷。山兵用力踏出足跡,要大家跟著踩。爬上爬下,有好幾個地方根本不像路徑,我們真的在「爬」山啊,我苦笑。
一腳四個爪根本不夠用,好幾次打滑。寒氣從地上伸出無數隻手,拖著我的腿。幾處幾乎沒有著力點的路段,山兵一個個抓著扶著才跨得過去。
會死掉吧,我想到的第一人是媽媽,她會難過嗎?想到她,我的胸口一陣熱。我不想抱著遺憾死掉,我原諒妳,也請原諒我吧。
休息時間,我只有結冰的水,只能看著別人喝水。一位大哥招招手叫我過去,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我。他問我還要一杯嗎?我跟他說不用謝謝,但其實我好渴好渴。到今日我仍記得他的溫暖善意。
抵達白色圈谷,視線豁然開朗,卻也暴露在冷冽的寒風中。團友的手錶顯示 -5.3 度。手指腳趾開始發麻、發痛,不斷流鼻水(我只能用手胡亂的擦,滿臉滿手鼻涕好狼狽),趕緊掏出雨衣來防風,登山鞋的大腳卻怎麼也穿不過雨褲。我知道自己的襪子已經濕透,脫掉鞋子很可能失溫。問團友有沒有小刀,直接割開褲管,時髦的像喇叭褲開衩的褲腳。
我躺在雪地上做雪天使,拿著兩隻登山杖假裝在滑雪。古老的圈谷,你會埋怨冰河在你身上刻蝕了痕跡嗎?妳想念他嗎?
下山途中,我抱了一棵大樹。我留著鼻涕,用冰冷的臉貼著,樹皮是溫暖的。不需要言語,我感覺到愛。我從來沒有為他做什麼,一顆素未謀面的樹為什麼要愛我呢?
§
抱著衝浪板跳入海中,腳踩不到底時,我才發現我怕海,我怕死。
下海,上山,當時我以為自己想死,但現在我懂了,我想要的是活著。我想找回那個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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