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随想

瘟疫，战争，能源危机，极端气候，现代文明从未如此接近一个巨大又未知的历史拐点，这一次，我们将去往哪里？

千年以来，人类社会从以相同信仰为根基的小型社群过渡到以资本主义为基础的大型国家组织。以欧洲为例，被死亡和战争笼罩的黑暗中世纪以后，人们怀揣文艺复兴之梦，试图再造一个希腊神话般的伊甸园。从艺术到信仰，人文精神成为主题，觉醒的人渴望挣脱束缚，打破旧世界的枷锁，但这场复兴本身，是建立在资本的帮扶之上的，缔造它的人，想要挣脱的，是强大的神权，以延续由资本力量堆积起来的家族力量。从那以后，基督逐渐走下神龛，资本成为新宗教，这革命性的改变，促使人类用勇气和财富打通了世界，用智慧打开了科技的魔盒，而这也成为了我们今日之困的根源。

毫无疑问的，科技的进步和资本主义的兴起将大部分人从辛劳和贫穷中解放出来，但人类对幸福的求索，从精神转向物质。消费，是现代社会的幸福之源，消费商品，消费能源，消费从地球一端飞抵另一端的便利，但这一切真的让我们感觉到幸福了吗？

从不知温饱到衣食无忧，生产力和技术的进步解放了一大批人，但被解放的人，需要通过新的途径，确定人生的价值。道德和法律的成型，让现代人无需再像希腊人一样在哲学里苦苦追问，寻求自知，以确定人性，道德和法律的边界。资本主义为我们打造了一条通往幸福的新路径：通过财富累积迈向更高的社会阶级。

阶级并非人类社会的新事物，但从前，出生决定阶级，现在，财富决定阶级。表面上看，人类在追求公平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主观能动性决定命运，但本质上，资本创造更多资本，财富可以被继承，阶级跨越的障碍从未被消除。更糟糕的是，依靠宗教和信仰确立的社群，在过去几个世纪被完全瓦解，新的社群，只能勉强依托在社会阶级的划分之上，但因为缺乏宗教信仰般的价值引导，这样的社群缺乏共识，观点分化，人和人之间的连接无比脆弱。这一点，从法国社会近几年的大型社会事件里就可窥见一二。

人对物质的情感无法与人对人的情感抗衡，我们可能会为失去某种物件而伤心难过，但这种伤痛，无法与失去所爱之人相较。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我们被引向了歧途 : 幸福的终点，是精致的物质世界和更高的社会阶级，但这不过资本社会搪塞给我们的答案。我越来越深的认识到，真正的幸福之感更可能来自于给予，分享和创造，而非源于对自身所拥有物质的满足。

回望过去几年，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全球化虽尚未完全走向终点，但身在欧洲，我已能明显感受到逆全球化的巨大力量。作为受益于全球化的一代，我很难为这种变化感到愉快，但困境的出路，似乎又只能从这里面去寻找。过去几个世纪，我们致力于构造一个物质丰富的人类社会，但这场狂欢盛宴的背后，是观念的分化，是人的过度自我化，是贫穷和富裕之国间越来越深的鸿沟，更是自然资源的快速迅速枯竭。只有为这场狂欢按下暂停键，我们才有走出困局的可能。

葛兰西在《狱中札记》里提到，危机往往产生于旧事物即将消逝而新事物尚未诞生之时，在这个空窗期，我们可以观察到最多样化的病态现象。这就是我们当下的世界，全球化资本主义的模式已然摇摇欲坠，新模式的建立尚需时日，而地球还能留给人类多少时间，去重建一个崭新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