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海的另一邊的訊號

這是一個在東南沿海的一個小小小漁村，經過農田，經過一條垃圾小河，從家裡跑到海邊，只需要2分鐘。在某些海產的季節，所有路邊都會排好一個個長方形的竹篩，竪立倚靠在路邊。每個竹篩上平均晾曬着3-4片攤成圓形的紫菜，連成一整排；打撈上來的蠔殼同樣在路邊堆積如山。

讀着統一的人教版語文書，朗朗上口的長城、故宮、天安門、大興安嶺，蔓延山頭的楓樹紅葉（”兩片、三片、四五片、香山紅葉紅满天”）。村裡有榕樹、龍眼樹，年复一年的綠色，它們才不鳥四季；生活裡沒有人講話需要卷舌。

小學考卷最後一題作文題，要描寫家鄉四季的景色，我想起了街道邊隨風起舞的垃圾袋，夏日陽光猛烈，冬日光線弱下來，一切皆顯得蒙上一層紗，“四季分明”離得和”北京天安門”一樣遠。我掙扎了許久，直到快交卷了，匆匆寫下春天的百花與蜜蜂，冬季的白雪這類心虛到不行的文字，不知道是不是每個鄉下小孩都會面臨同樣的困境，早早學會口是心非。

貼在牆上的新地圖，填滿密密麻麻的地方名稱，沿着海岸線的邊緣，找不到這片沿海的生態，手指頭越是靠近，則越是迷失，滿心挫折。某一年我們的教科書裡突然多了一本鄉土教材，介紹泉州的的風土民情，泉州啊，也是要跨越數百個城鎮才能觸及的地方吧。

沿海地區，每年都有颱風。看天氣預報時，外公說看金門的天氣就對了。我想我們又不是金門，既然住在海邊，名字一定和海有關，於是我找到了一個叫“海口”的城市，每次播報天氣時，都會特別留意它，來自小孩子的執着。

這些像隨手揚起的飛塵一樣的小村落，落在疆土的邊緣，一脫手，就要落入海裡。想想很奇妙，現在處處都在“牆”，”敏感詞”，某些特殊的日子頭像都不能換，國旗的紅大概是“紅線”的紅吧。而小時候我們這一批小孩子卻是在台灣電視台的陪伴下長大的，中視可以看《神奇寶貝》、《植木的法則》，華視好像是看《哆啦A 夢》，台視每周日傍晚六點半有《海賊王》（後更名航海王）；公視有《天線寶寶》（幼稚園的我，每天準時早上7點起床收看），《坷垃傳奇》，《下課花路米》暑假時會變成《暑假花路米》，《水果冰淇淋》裡是很多人第一次接觸到的偽娘，布偶小朋友是淇淇和琳琳。

《數碼寶貝》、《小魔女DoReMi》、《洛克人》、《棋靈王》、《灌籃高手》、《火影忍者》、《魔法少年賈修》、《家庭教師REBORN！》、《花田一路》⋯⋯哇，再寫下去，我可以寫到明天，哈哈。外婆喜歡看八點檔和歌仔戲，《兄弟姊妹》有一個叫敏敏的壞女兒，《君臣情深》帶着曖昧的兄弟愛（？），搞笑的《濟公》，還有《神機妙算劉伯温》，妹妹告訴我，小學時期有段時間，他們班上每天都在討論劉伯温的劇情。

以及穿插在節目空檔間各種洗腦廣告，足氣爽軟膏，張君雅小妹妹，”老伴，明天要呷菜哦”（大茂黑瓜），”感冒用斯斯，咳嗽用斯斯”，”天然欸尚好”（京都念慈菴川貝枇杷潤喉糖），很多搞笑的廣告詞，現在想起來都還會唱～有時颱風天過後，會突然收到畫質很清晰的民視電視台，不過好像每次都在播同一齣超長壽的八點檔。其他除了CCTV 1，任何國內電視台的訊號都非常模糊。

許多年後，我終於踏上那個從小就透過電視裡產生連結的地方，是一種陌生又很熟悉的感覺，有如朝聖一般，小心翼翼地辨識它的輪廓。很難想像曾經存在着這樣一個時空背景，我們在這麼邊緣的地方，像是一串星星點點的衛星村落，承載着來自海另一邊的城市的點點滴滴，那座城市比北京近，比教科書親切。後來，我大概只在QQ空間上，有看過一個網友寫下同樣的這段奇妙電視之旅，我認出來我們是來自同一處的塵埃，在失落的地圖上，共享了同一個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