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面包

我想起此前吃豆腐干的事情。事情其實大半都忘記了，豆腐干的味道，似乎也朦朧起來，唯有關于豆腐干的情感，卻歷久彌新。好像某個人，在我們的生命中，慢慢遠去，不可再聚，但當年那些對面相坐，隨意閑談的時光，仍然讓我們覺得從心底升起一陣快活。

這種難以言喻的感受，既讓我有些想吃，但又并沒有非常主動的愿望。記憶中的是感情，而豆腐干固然是極佳的食物，但終極不能代替情感本身。

有人喜愛古都的秋天，沒有太多飛沙塵土，也少了很多炎熱的喧鬧。

我雖然沒有實地去過，終究也有那么一些感受，仿佛這遠去的記憶，即使記不住太多細節，也依然愿意讓記憶輕輕停留。好像躺在春天的山野，呆久了，就和滿眼的昂然生意融成一片，于是有蜻蜓飛過，小小的停留在衣衫之上。我知道它們很快又將飛起，轉入更加廣闊而自由的天地，但就是這樣片刻的歇息，也讓我多了無限的歡喜。

從異邦傳入的茶道，雖然是自家老祖宗的本門絕藝，可非要追索上去，也實在不必。更何況，我經歷過的一些茶道，其實大半都是重形而輕意。喝上半杯茶，就要擔心被追著做茶葉的生意了。仿佛一些地方，要靠灌酒來趕走貪吃的自助餐客一般。我更喜歡另一句對于茶道的評價，為何飲茶？其實在于苦中作樂，浮生偷閑。

正如夏日苦雨連綿，漸漸從院中漫上臺階，然后灌入室內。不消說，簡直是一件讓人狼狽而忙亂的事，更何況雨后水退，也依然留下難聞的臭味，好幾天也散不去。但一切發生的事情，本來如此，反而那些孩子會更喜歡這漲起來的水，跳躍而玩笑著。

我從書中看到這段故事，很容易就記起自己小時候的那條街道，現在雖然早已消失，可那夏日大雨過后，到處都是深水洼，映著無比純凈的藍天。偶爾還有一些車子漏下的幾縷汽油，水面蔓延著便有了七彩的條紋。幾只長腳，米粒大身子的蟲，可以在水面上自由走來走去。旁邊堆疊的枕木，則散發著一種木頭和柏油交雜的氣息。

這是那時候的記憶，但我知道記憶和現實必定是有差異的，因為那時候的我，還是一個小孩子。

我不能讓自己飄流在一個人的童年，因為長大也是一種本該如此的事情，抗拒長大，并不會讓我們變為永恒的童子，反而接受了一切發生，才讓我真正不會失去童年。這樣想來，我之前曾經覺得感動的那些話語，反而并非世界的真相。與世界和解，還是與自己和解，只是我們接受了一切已經發生過的事，而不是讓一些事按照我們的想法去在與不在。

豆腐干的生意，并沒有那么好做，而我身邊似乎也缺少一家好的豆腐店。

但這世界本來就是該如此。斯威夫特詼諧地寫給奴仆們須知，其中一條是「切面包時不必擦你的刀，因為切過一兩片自然會擦干凈了」。我能想象這一條背后的真實場景，但在我這里，我卻要說，果然笑話之中是藏有讓人深思之大道理的。當然，如果有人為我切面包，我還是希望他能先擦干凈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