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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向标 021 | 假假條《法利勝神經》黑话美学还是卖弄意识？

温带复调

2021 年 9 月 9 日

话语挤压之后的失语状态，人声和乐器的共同闪燃，都是从旁观者变为亲历者后此时此地文化青年成长过程中的普遍性内爆。

021

《法利勝神經》

假假條

摩登天空

综评：7.7分

见往不来: 8.5分

个人认为，如果前辈乐队对民族乐器的使用是从经验上印证了民乐与摇滚结合的可能，那么假假條则一举越过了审美维度的探索，直接挖掘民乐之于摇滚的先验优势。四年之前《时代在召唤》平地惊雷的成功“大乱炖”为当代摇滚乐的国族叙事意外地制造了另类出口，假假條在自己混沌的宇宙中吹啦齐奏那种阴暗的、怪诞的、（民乐）失真的、（古律）离调的嘈杂情绪，如今，则开始内向性地收缩，在“精神胜利法”的感召下介入个人精神性的讨论。可能相较之下，离开了社会参考系的写作，《法利胜神经》在文本上不再如《时代在召唤》强悍。然而某种程度上，假假條似乎更加适合这样的命题，他们的呻吟有着千百年来民族性的叙事基因，那种顽固地隐藏在世俗底层的压抑情绪，介乎大悲大喜之间、亦红亦白、亦喜亦葬的民间日常，都在《法利胜神经》中出现了影子。在听假假條听“飞了”的某一刻，恍惚间觉得这可能是中国特色摇滚乐的最终归宿，但清醒后觉得不真实，它宣泄得太过彻底而局限（当然对于乐队本身而言没有任何问题），与现行的对话机制脱节，每一次艺术性的爆炸仿佛都伴随着一次死亡。

后生阿豪：8.0分

上一张专辑《时代在召唤》里的假假條，就像一个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的那块牌子前面的大街上裸奔的男人，用一种近乎行为艺术一般的方式表达着某种解构。而新专辑《法利胜神经》里的假假條，已经懒得脱衣服了。乐队最鲜明的唢呐声，在这张专辑中被安排到了相对靠后的位置，而歌词中曾经会出现的让人会心一笑的同音双关语，要么变得更加生僻难懂，要么直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名曲《法利胜神经》的那句“走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是《黄钟·太吕》里的“春天在哪里，春天放光明”，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的“我看见我看见你，我信仰我信仰你”。编曲上也索性更加纯粹地grunge。但就是这样的纯粹，才让歌词里的那些简单的美好听起来更加的诡异，但你又捏不住任何把柄。就好像这个时代一样，流传的话语都是简单的，但话语背后那些说话的人却复杂的很。

对于一个荒诞的时代，用通俗的方式去表达是极具困难的。所以《法利胜神经》索性抛弃了《时代在召唤》中的某种大时代感，并且脱掉了许多与时代相关的各种底色和讽刺。对于习惯了《犬决犬》，《见过的大爷》，以及《爱人同志》这类把东西南北中朝鲜都挨个嘲讽一遍的表达方式的老歌迷而言，或许《法利胜神经》的表达不够辛辣，可是话又说回来，辛辣的表达在这个时代里，难道不是已经过于泛滥了吗？倒还不如《社戏》里的那句“生活多美好，学习使我快乐，社会真精彩，让世界充满爱。“配合着编曲里高频的犀利唢呐声，这四句当代社会中最大的谎言或者箴言，缓缓地升上了西天。

liz16：8.5分

时隔四年，舍去逐渐式微的橙与白，大方免去50元入场费，假假條架设起第二个供听众逃脱的密室。密室对应之处有二。

一为主题呈现。临摹经书之形，撰写如经文如天书般供人阐释、会意的文字；假借“精神胜利法”之名，呼唤残存于大众记忆又被时常“拿来”奉为真理的“鲁迅言”；沿承《時代在召喚》之题，把中文世界元素大熔炉搬到更为广阔至今，也更为抽离无确指的时代语境下，就此摆脱《時》的断代印象。片面断言之，中美语境下鲁迅主题密室。

二为创作主体与内容的可分离性。正如分布于城市各处的密室一般，创作个体自身经历、情绪往往同其开设的密室无直接相关关系，描述、论断、采样等方式成为其主要内容。在《法》中，采样影视、川普之声，借用文章、角色之名，稍有个人气息便是“觀世音”音外所指。同《時》中借用《爱人同志》一般，《法》用《飞了》为其华语摇滚血脉盖上第二个公章。听众无法从作品中直接推定创作者个体观点，只能感受文字与音乐构成的描述性画面。而创作者如同“明哲保身”般退到无确指文字与声音的城墙之后，用无法脱离的红色目光在暗处在高位在偏侧观察听众欢呼、赞叹神情。

听者固然可以高姿态审视这一切，但就此刻，不妨走进这密室看看。

开场用戏剧般咬字反复着重强调戏剧的开幕，在不断叠加追赶延续的吉他与鼓间穿插着对多重概念的追逐式阐述或推论。叫喊同追叠的鼓被唢呐截断，分成两段，唢呐大喜与大悲共生色彩完成《追龙》两面转换的课题，又时刻告诫刚进入密室的众人以“再細究會被抓咧”探秘须知。走到尽头，“起效果了”“起效應了”便是碟片背面“獻給藥”的关卡谜底。“弃医”前的最后关卡延续至Double Happiness这张胡言乱语式病历卡上。反复、纠结、呻吟、追问成为记录方式，“血管”“肢解”“器官”“医生”到“大不了就是死”构成沉溺式挣扎体验的医生手札。

“乾淨的路一條咧”则是密室主暂时的退让。“献给數學物理化學”的谜底被《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透露出半截。先前病态并未因医生的到来而减轻，反倒变化成对童声机械、重复地训诫。在人声同吉他的重复中，旧时代号声被新时代唢呐掩盖。唢呐的尖叫与嘲讽则直通镇压天罡地煞的碑。在呼喊宋江的好汉焦灼声与“矛盾前後，可否左右”“水火言和，應許接受”背后如同被碾压的灵魂怨啼声中，《宋江》完成了对垃圾分类风潮登陆之处年迈人士的颂歌，只是这次不再有深情与悠长，剩些对“老东西”的咒骂与嘲笑。咒骂嘲笑声又隐隐约约串联着《黄鐘·大吕》里對“光明”的期盼、呐喊与追寻。按下收音机，必定先左，转右，居左则右无声，四句咒语、口号被嘶喊出完成《新闻联播》式的《社戏》。《飞了》，缩短，纷杂，半是向伟大致敬，半是特色表达，也就此盖上“中国特色”摇滚的玉玺印。

“中国特色”后四个字以《切剮剌》完成。广播新闻通报着偶像与理想主义者的死亡，供上耐听精彩吉他段落，嘴里却夹杂鄙视嘲讽吸吮着唾液又呐喊着吐出，一并恭贺丐帮帮主上任。到这，东岳观道士吹奏敲打着，借残留东方宗教气息迎送川普念着咒登上“精神胜利”的神龛，粤语念咒声构建着特定地域下虚幻共产语境。转为普通话后，又在“走進媽媽的懷抱，幸福哪裡找”中留下对矛盾之地的招安式宣传话语。而《觀世音》把悟空投射到虚假人影中，用拯救性话语与俯瞰视角做着无奈论断，用光影戏耍区分黑白、二分正邪，用母性口吻劝诫着“應愈行愈寬，應愈牺愈廣，應一錯再錯”，消解着精神胜利法残留的正面意义。

退出密室，区隔两个世界的墙仍矗立于此，小众猎奇解密趣味在以奖为表面的密室中得到满足。进入密室众人从高频次唢呐中得到外部听觉刺激和内部汉族根源满足感，密室主则借用“唢呐”解决文化归属与断代问题。密室中的力量能达到何处，主观或客观均持以悲观态度。密室主同密室乃至密室所在地的复杂关联，可否以“生存”二字阐明与消解，在此无法给出明确答案。答案未寻得是可预知结果，一切戏剧化如同《追龙》暗示，高压机器下的蚂蚁们头上始终高悬着“再細究會被抓咧”的利剑。在此密室中，盲目地解密似乎可以冲淡些巨大机器作用于个体的高压，完成“精神胜利法”的局部回溯。

Ziggy：8.3分

我不认为乐队的第一张表现出多少“先锋”探索性，相反我认为它很土。但这次的进步显著。风格上更接近金属乐与stoner rock的同时，唢呐也得到了更广泛更聪明的应用。对比上一张只是宣告乐器“在那里”的状况，这里或是吹出透彻西北风（追龙，喜），或是充当了即兴自由爵士元素的贡献者（宋江，飞了，法力胜神经），或是直接作为主音旋律主角且偶尔游走在失控癫狂的边缘（黃鐘太呂，社戏，观世音）。总的来说，曲子的旋律结构都比前作复杂，甚至学会了弄《法利胜神经》这样的作品（I know，对于号称受到krautrock影响的乐队来说这本不算什么，但实话说上一张里我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潜力），是张爽专。歌词上我不打算去解剖什么——作者是否有词语天赋？有。是否有满腔奥义藏于隐喻背后？未必。个人不认为这些意象足够模糊的拼贴构建值得挖掘，它更像是一份postmodern text（the same way Donald Trump is a postmodern president），每个人都可以注入投射自己的思想意识形态而得到自己希望的结论。就好像上一张的ode to MAO，你见反讽他却歌颂。没事可以关注一下乐队的官方微博，思想底色什么的，在那里恐怕能了解得最清楚。

Zzz：6.0分

基本算是单人乐队，除了刘与操的部分（吉他、旋律、人声），其他部分在创作上的存在感近乎于陪衬，前半张很多段落的速度和节奏区别不大，有些无聊单调。和声、旋律有些刻意另类甚至过犹不及。《观世音》吉他riff的节奏印象比较深。亮眼的首专之后，第二张通常比较难做，整体来说不算差，只能说“还行”。

猫天空：7.0分

断断续续地听完整张专辑，即时感受是：啊，真有才！

要让我评论几句，着实有点忐忑。因为专辑的官方文案有些拗口地，但又非常精准地解释了《法利胜神经》里有必要解释的所有信息，以致像我这般试图添油加醋分析这张专辑的人无从下口。

专辑增加了一些sludge, stoner之类慢速重型音乐元素。听《时代在召唤》时就觉得假假條和SSD音乐有近似的审美取向，如今他们果然向这个方向迈出了一小步。不过听感上有别于泥浆类型音乐普遍的饱胀粘滞感，专辑大部分仍旧保留了grunge的脆生音色。这可能会让一部分喜欢厚重法兹味的朋友们觉得差一口气，没到爽点。

和首专相比，《法利胜神经》在grunge基底上，尝试了一些有趣的排列组合。比如《宋江》里部分有爵士气质的bass编排（这首歌又玩起了乐队的拿手把戏，起了个有点东西的英文标题）、《切剐剌》的拉丁音乐鼓点（讲美洲人的歌用美洲特色节奏，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整张专辑让人感到是一种构思精巧的嘈杂。

如果说《时代在召唤》的歌词是有迹可循，那视图理解《法利胜神经》的文字意图就只能捕风捉影了。这张专辑的歌词隐晦到足够让我等凡人抓耳挠腮，有几处还在疑惑一句歌词含义时，歌曲就进行到了下一段落，回过神来不得不慌忙追赶音乐的进度。

最后一首观世音长达将近18分钟，“静寂阿阿！”之后进入了一段长久的空白。空白之后不插电版《黄钟•太吕》响起。这首隐藏曲目使用了大量混响，和专辑中段“正版”一呼应，成为了全专最有意境的几分钟。

但是我仍旧觉得《法利胜神经》没有到达对假假條的期待，因为我的即时感受居然不是：啊，真好听！

JoeZhan：9.0分

话语挤压之后的失语状态，人声和乐器的共同闪燃，都是从旁观者变为亲历者后此时此地文化青年成长过程中的普遍性内爆。这些道观古乐、共和国童谣乃至川普录音是语汇还是所指、是游戏还是史记，种种“药物效应”是男性荷尔蒙作祟还是政治性抑郁、是个体自弃还是时代病症，这些表达上未明确的问题或许都可以辩论；但单从艺术效果上，如此历史又如此当下的表达已足够令人惊叹，况且《观世音》还向我们展示了刘与操最私密、也最动人的情感体验。

不是很妙阿森：9.0分

推算自过往公开信息，《时代在召唤》大多数作品的词曲写于假假條的核心创作者刘与操20岁前，写于看见大世界、遭遇文化冲撞，在主义审视和文化寻根的异国求学少年阶段。一个天才少年想要做的是以自己的文字语言、音乐语言重新激活国族文化旧档案，对内说“你们的挖掘方式太旧而太浮于表面，我来试试。”，向外说“以西方音乐形式之器，载东方叙述，显民乐朋克神采。”选取主义之内各角落典型的冷门视角，不以自我之口做明确判定也就无掉不进任何狭隘。这也是《时代在召唤》中诸如《見過的大爺》《鋼 · 烝》《犬決犬》我无法大声鼓掌之处。专辑不多的文本背后，却可能是他表达欲望的最巅峰时，也造就《冇颂》《盲山》等无可复刻的珍贵。

而这张《法利勝神經》大多数歌曲写于与操22岁左右，经历了一张成功专辑之后的种种后果，在此地完成了一位职业创作者的社会化。相比第一张的必须要说，要深思熟虑、反复推敲演练后引诱式要说不说留下一座冰山，《法利勝神經》多了一些些可说可不说的无所谓。相比第一张的坚硬（从文本到旋律），第二张更好听的旋律也让我感觉到一种“就算了、请算了、是算了”的松弛。第二张音乐性的进化，自然不只是创作技术的进化，也是人格上的——他愿意写更好听的旋律了，也能做出更加融合而更独特的音乐了。第二张的刘与操看到、感受、挖掘出更复杂的自我，我是我，也是此地此刻在搅动、挣扎而失落的可怜人，不脱离现实语境，更不脱离自我感受。于是会有《囍》这样完全的自述文本，不同以往的诚实的自我历程陈述；会有《观世音》这样的坦诚相见。我们能讲的所有事也不过是关于我们自己的事，“刘与操”这个人物本身和刘与操这个创作者的挖掘力两者互相成就，达到人迹罕至之境。一个更诚实的创作者，可以走向一个更伟大的创作者之路。

新内眞衣：5.0分

含糊其辞大部分源于自我表达的匮乏，少部分来自成熟的艺术设计。“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艺术大师是左小祖咒——一套聪明的、似是而非的、卖弄意识的把戏。“把戏”，在词典里被解释为“变戏法或杂耍的技艺或表演”，引申为“手段、花招”，把戏真不真不要紧，重要的是观众从中得到的、引申出来的无限自我满足与自我解读。将自我表达隐匿与让位于听众的随意解读，用不在调上的形式构成对传统摇滚乐的颠覆，20年前的NO乐队\左小祖咒是用先锋的当代艺术姿态侵袭摇滚乐，并构建了一套自己的把戏艺术。

在人人争当谜语人的时代，这套语焉不详、似是而非、卖弄意识的东西已经屡见不鲜。你我“懂的都懂”，你我皆连“话都说不清楚”，各类隐喻、象征与meme层层叠加的现实，这套含糊、暧昧的表达就不得不令人产生怀疑。搞笑的是，之前我们沉迷于用王朔来解构、击碎各类宏大叙事与意识形态。而现在我们又沉迷于这类语焉不详的解谜游戏，用各类概念、象征与形式来包裹、嵌套、掩盖自身情感与表达的匮乏本身。这没劲透了。而音乐上来说，显然不足以支撑且建立一套特别的把戏美学，若论社戏艺术，远不如《庙会之旅》来得生动、艺术和震撼。“刻意逢迎大众审美的商业流行音乐和刻意违背大众审美的独立先锋音乐，他们在表面态度上看似截然相反，其本质却是相反相成的谄媚。”进退失据，莫过于此。

2015年后崛起的四只新生代乐队代表——海朋森、脏手指、卧轨与假假条，除去脏手指，其余三只乐队都有同样的问题，他们都太企图“发声”，都太执着于“时代”，而从不去看自己究竟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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