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紀錄片讓香港繼續爭氣

鄒頌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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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不覺在Matters上貼舊文已有一年,這回在這個低處未算低的時刻,想貼一篇舊文,是關於一齣感人的紀錄片《繼續爭氣》,那是楊紫燁導演的《爭氣》續集。從前有一個香港,就算在逆境中仍可看到希望。原文載於2020年12月號《信報月刊》。
圖片來源:http://myvoicemylifemovie.com

這兩年對香港人來說,是很艱難的時刻。在這片低氣壓之中看楊紫燁的紀錄片《繼續爭氣》,記錄和追蹤一群孩子的成長經歷,有青春,也有苦澀,有點像暗暗為自己打氣,也像是在叫香港繼續爭氣。

香港的疫情現在雖然有所緩和,但這個瘟疫之年已令許多本來要上映的電影也得壓後公映,紀錄片《繼續爭氣》也不例外。在今年七月首映後,需以學校或機構包場形式才能收看,公映就要再多等一個月。

紀錄片導演楊紫燁早在2013年拍攝的《爭氣》,迴響極大。六年後,她再接再厲,拍攝《繼續爭氣》,這讓我想起她在2006年時拍攝的奧斯卡得獎紀錄片《潁州的孩子》。目前她的作品中,若干年後回訪當初的故事主人翁,就是這兩部,同樣記錄了主角們的蛻變與成長,但調子卻截然不同。

用電影記錄惡夢與美夢

2006年的《潁州的孩子》是一個血淋淋的惡夢。一群受母體感染愛滋病毒的安徽兒童,活在貧窮、歧視與死亡的陰霾下,他們看不到明天,灰色瀰漫著大半部片子,相當沉重,無不令人掉下悲傷的淚水。至2013年,導演回訪潁州拍「續集」,當年的孩子在各界人士幫助下,長大成人,並走出愛滋病毒陰影,努力過正常生活,叫人安慰,總算是看到一個「大團圓結局」。

不久,楊紫燁回港開拍紀錄片《爭氣》,鏡頭一轉,給了觀眾一個充滿青春與夢想的勵志美夢。一班來自香港三間被視為弱勢中學和一間視障學校的同學們,以排練音樂劇尋找自我。有同學由惹事生非的邊緣青年,在過程中由叛逆變成全情投入;有新移民同學不願按家人要求投身社會工作,毅然選擇繼續學業並投入演出;而視障同學們為了不成為別人的負擔,比開眼人更努力排練。所有參加者由否定或不肯定自己,至找到「我是誰」和更堅定自己想走的路;導師、家人跟同學們一起成長,交織成一段震動心弦的交響曲。那份真摯的記錄,令紀錄片內的觀眾和紀錄片本身的觀眾,不無流下喜悅的淚水。

《爭氣》看起來像青春煥發的劇情片,也許要在現實中如此痛快無悔地渡過青蔥歲月,有點夢幻,但這個夢確是成真了。當然,再美的夢,也有夢醒時候。當年的音樂劇,在掌聲中落幕,卻只是主角們人生的開始,他們最終會走向何方,仍然是一個未知數。六年過去,昔日的主角們已長大成人。儘管導演這些年來一直有和學生保持聯絡,但當導演提出要回訪他們時,卻困難重重。最後願意出鏡的,就只有其中四位。

楊紫燁說:「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已是成年人,有的已讀大學,有的已在社會做事,比中學時代有更多考慮,私生活不想公開。其中阿博和子諾我們也游說了好久,他們才答應參與。」

為成長軌跡留下印記

「成長」是楊紫燁喜愛的題材之一。《潁州的孩子》和《爭氣》兩部有續作的作品,正是成長的印記。楊紫燁補充:「『成長』不是年輕人的專利,成人也需要『成長』,但年輕人在成長中的轉變尤其明顯,電影更容易捕捉。《爭氣》的同學們由16歲到20多歲,短短幾年已蛻變至另一階段。」

《爭氣》是如美夢般的甜品,六年後的《繼續爭氣》,就是甘苦與共的香醇咖啡。《繼續爭氣》並不如前作般有明顯的「勵志」色彩,相反,拍攝時正值激盪的2019年,時地人也不再純粹。已長大成人的四位主角,其實也不過20出頭,仍有年輕人的青澀,但也有成人的保護意識。片段中的阿博,已不是昔日嬉皮笑臉的邊青,而是訓導員,稚氣的臉上多了一份踏實;Coby由未有戀愛經驗的少女,變成沐浴在愛情中的女子,對婚姻和家庭也有自己的想法。很可惜前作中的肥然沒有參與,他的出鏡率不算高,但卻很搶鏡。這位用拳頭和熱血去爭取自己「權益」的小男孩,就是活脫脫的「技安」,他長大後仍會有這團火嗎?我們無從知道。

第一部中兩位失明的同學子諾和小芬,因身體缺陷反而更受注目,尤其少年時代才開始失明的子諾,俊秀腼腆,很有陳百強的氣質。他本身很有才華,但在第一部時卻「收收埋埋」,不太表達自己,這種性格在續集沒有大改變,但已考入中文大學的他,在去年暑假前往以色列遊學,即使沒有完全敝開心扉,也學習了在群體生活中接受別人的好意。片段中他數次欲言又止,但就如楊紫燁所言,紀錄片不一定要呈現事情的「所有」,read between the lines,你就會發現他的內心和想法。

紀實拍攝 為香港打氣

楊紫燁在中港美三地拍過多部紀錄片,認為在香港拍紀錄片最大的挑戰是信任。「華人社會不喜歡把內心的事告訴別人,但在中國農村社會,人際關係較單純,即使拍愛滋病這些敏感題材,只要講清講楚,還是可以順利拍攝。但香港是城市,人的保護意識本來就高,再加上現今社會愈來愈複雜,要坦白,不再容易。」

因此,小芬的成長可說是這部續集中的清泉。第一集時社會仍未有巨變,中學生的世界觀很單純,即使有自己的看法也不太明顯表達。六年後,已成為大學生的小芬,經歷轉學系、想辦法追上學業進度,普通人一頁就看完的教材,她要用一疊筆記點字記錄,是體力和意志的考驗。但即使再辛苦,路是自己選的。第一部中,她在觀眾面前沒有掩飾內心的不安,續集中她依然真情流露,落落大方分享奮鬥過程的悲喜。他和子諾,改變了社會對失明人士的刻板印象,也跳出了視障人士的生活框框。

他們四人要面對一個怎樣的未來?那大概也是所有香港人同問的問題,大家也看不清時局,昔日的光輝和自信日漸褪色,講明天,何其奢侈。也許,紀錄片中留白之處,就如人內心的惶惑和壓力,能夠做的就是在茫茫路上不忘初心繼續前行。但願在這片迷惘昏沈的氣候之中,所有人也能迎難而上,繼續爭氣。

原文載於2020年12月號《信報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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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頌華香港人,平時寫字、撚貓、行墳場。曾為BBC中文網專欄作者,寫過十年Lonely Planet旅遊指南。修習瑜伽、茶道(裏千家)和花道(池坊)。暫時這裡先放一些已發表但在網絡上較難讀到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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