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出口的那句話：後悔當媽媽

當一個人對職場有所抱怨的時候，很容易引起眾人的共鳴並加入話題討論，但假設換成一位母親對育兒的現況吐露出不滿時，結果卻很可能會招致旁人道德的嚴厲批判，彷彿當一個女人的身份轉換為母職時，她就必須要歡喜做甘願受，連一絲的痛苦感受都不能輕易表露，因為在社會與自我的期待之下，「後悔當媽媽」就像是一句禁語，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本書的作者是一名以色列的女性社會學家，在不分年齡、社會階層、婚姻狀況的情況下做了一份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有相當多的女性表示後悔成為母親，而這些真實的想法並不代表他們不愛孩子，這些女性基於各種不同的理由選擇生下了孩子，可能是為了逃離原生家庭的暴力、迫於丈夫離婚的威脅、害怕孤單，甚至是從未真正認真思考而單純順應社會傳統規範。

女性經常被灌輸當生下孩子之後便會自然生出母愛，似乎只要有了母愛就能克服一切養育的艱難，最常聽見的四個字「為母則強」其實是帶有鞭策的意味，隱喻著即便一個女性再柔弱，當成為母親之後也非得要強迫自己變得強大，維持「好媽媽」的樣貌成為了每個母親的緊箍咒，而後悔當媽媽的矛盾心情也不斷地在心中壓抑翻騰，於是罪惡感總是無預警地襲來，複雜的情緒也因此成為了許多媽媽心中那個不能說的秘密。

「當初不要生，現在不就不會這樣受苦了嗎？」

這是母親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乍聽之下好似是她曾經叫我不要生，其實當時的情境是我被孩子折磨到精神崩潰而跟母親訴苦所得到的回答。聽起來絲毫沒有任何身為過來人的同理心，但理性分析之下是母親承受了太多我的負能量而說出以上的話語，但也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許多人認為身為母親沒有資格抱怨的心態，或是會用揶揄的語氣去嘲諷「活該」或「自己生的就該自己負責」，殊不知媽媽們只是想要抒發心中的鬱悶，曾幾何時「母親」這個身份連表達情緒感受的權利也要被削減呢？

性別領域專家凱瑟琳・麥金農說：「女性不只被剝奪了她們的私人經驗，還被剝奪了評論的權利。」

在作者的調查中，有許多母親表示過去倘若能預見未來會發生的狀況，肯定不會選擇生下孩子，也有些母親不後悔生下孩子，但是卻後悔「媽媽」這個身份，因為所附帶而來的代價是社會期待媽媽將自我拋開，從此家庭與育兒成為了比自己的夢想更重要的一件事，也因為越來越多的未婚女性已提前認知到這一點，所以早已決定結婚生子不在自己的人生選項。

書中也提到關於「產後憂鬱」的問題，我自己也曾經在最無助崩潰的時候上網做過關於產後憂鬱的測驗，得到的結果是0分，毫無任何憂鬱的跡象，而我也能確認自己並沒有陷入憂鬱，只要聽一首音樂、看一本書、追一部劇就能讓我的心情開朗起來，但為何我仍舊每天自覺身處地獄呢？書中點出了一個非常值得談討的觀點是當後悔為人母的女性沒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談論時，社會只用一種方式去解釋，認為問題出在母親身上，讓那些感到後悔的母親去接受心理治療，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時常聽到有人會馬上判斷一位心情低落的母親是患有「產後憂鬱」，彷彿因為育兒所產生的不愉快情緒是不正常且需要被導正的，也因為有這些社會壓力的存在，「後悔當媽媽」的真實心聲在檯面上是不容許被公開宣示的，既政治不正確又容易被貼上「壞媽媽」的標籤。

然而，再從這些「後悔當媽媽」的女性當中去詢問關於當媽媽的好處是什麼呢？我最能認同的一點是當媽媽可以讓自己不再膚淺，可以更看透事物的本質，為了成為孩子的良好典範，也努力更加了解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在養育孩子的同時，也感受到自己的成長與茁壯。當然，也有不少的母親表示完全想不到任何的好處，即便她們已成為了祖母，也仍然對未來的母親現況感到不樂觀。

成為母親就如同一段死亡的過程，透過孕育新生命而告別過去的自己，猶如死後重生般邁向人生的新階段，但書中提及母親經驗不僅被排除於人類可能後悔的事物之外，也被從人們的創傷經驗中抹去，似乎只能以歡欣鼓舞的姿態迎接新生兒的到來，甚至當說出「後悔當媽媽」這五個字還會與缺乏母愛聯想在一起，嚴重一點的還會被認為這樣的想法會危及孩子的生命，因為社會普遍很難認同「後悔當媽媽」跟「愛孩子」能兩者並存，那一種渴望親近又同時渴望分離，就好比所有的媽媽們在面對孩子放長假的時候都感到筋疲力盡，恨不得孩子趕緊回到校園一樣，但這並不能代表媽媽排斥孩子，而是媽媽需要有喘口氣與做自己的時間與空間。

這本書是非常深入的社會學研究，主軸放在「後悔」這兩個字眼，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分析探討，作者身為一位不希望成為母親的女人，她自述或許是透過這樣的研究來證實成為母親是不好的，但也很堅定地表示她認為讓這些後悔當媽媽的女性噤聲避談，付出代價的是那些不想當媽媽的女性，將會因為社會秩序的影響而受苦，所以花了八年的訪談及研究是希望不要再讓「後悔」被視為是一種需要被克服的情感態度，也期盼所有女性能忠於內在的欲求，並且對於生下孩子後所面臨到的現實狀況有更多的理解。

人生是由無數個選擇所組成，而成為母親卻是一條只能往前走而不能重新選擇的道路，希望讀者能透過這些真情告白的母親群像中得到一些力量，而非指責她們自私又不道德，當我們可以坦然說出對許多事情感到「後悔」，為何不能說出自己後悔當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