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速尔笔记(4)|牛比人多的海岛上，人人都是时间管理大师

400个人，500头牛，一座小镇，一座火山口，这是科尔沃(Corvo)岛的全部。

这里是葡萄牙的领土，欧洲的最西端，但在地质上已经处在北美洲板块。从里斯本飞过来要4个小时，包括在亚速尔群岛的主岛转一次小型螺旋桨飞机。从这里往西航行，再一次看见的陆地，就已经是纽约哈德孙河口的自由女神像了。

400个居民都聚居在小岛最南端的村庄，东北边的海岸较为和缓，还有零星的牧场，西边则全部是直切入海的悬崖，无人可以接近了。

从基建来看，这里的人均可支配设施可谓顶级：有餐厅、面包店、学校、诊所、机场……当然一切都小小的，餐厅只有一家，有六张桌子；学校和诊所在一栋楼里；机场就修在镇子的旁边，用低矮的栅栏隔开，吃过饭的大家就在跑道边上散步，听螺旋桨轰鸣升空的声音。

但在400个人的小岛上，要想维持这种状态，每个人的生活都变得非常特别：

比如说每个人都很重要。面包师傅决定今天休息的话，那么全岛的居民就都没有面包吃了；加油站老板去主岛看亲戚了，那麻烦大家这几天少开车，不然万一抛锚了也没法加油的。那如果，我说如果，有一个人决定退休或者生病了呢？我的向导Claudia耸了耸肩，她是南边的弗洛雷斯(Flores)岛人，那里有4000人呢，不太需要思考这样的问题。

比如说你肯定得身兼数职。载我们到火山口的出租司机，其实也是岛上小学的数学老师。放下我们的时候，他说：“你们慢慢玩，两个小时后我上完课来接你们！”回来接我们的时候，他又抱怨今天有个学生肚子痛，但隔壁的医生正好去清理被风暴吹倒的一道砖墙了，打电话又不听。

再比如说，岛上的警察局，两层的白色房子，在主街最显眼的地方。白天还是装模作样的正经样子，但晚上就会变成舞厅。岛上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什么夜生活，大家吃过晚饭，各家店铺陆续打烊，就都聚集到警察局里。白天的警长，晚上就会兼任DJ，带头蹦迪……话说，晚上不是更需要你们执勤吗？

和世界上所有隐居的角落一样，人口流失和老化，是高悬在科尔沃岛上空的乌云。航海家自13世纪开始知道这座岛的存在，但直到15世纪才开始有移民上岛居住。肥沃的火山土帮助了农业和畜牧业的发展，但岛就这么大，一半是悬崖，生产力只是一道简单的计算题。

小岛也有过黄金时代。每当鲸鱼出现在近海，全岛的青壮年就会放下其他工作，到码头集合，拿上长叉出海猎杀。煤油出现前，鲸鱼油是制作蜡烛的主要材料，科尔沃岛民将鲸鱼油远销欧陆，点亮伦敦、巴黎的府邸，也让自己住上了大房子。

20世纪，鲸鱼数量锐减，各国逐渐对鲸鱼制品颁布禁令，葡萄牙也在70年代原则禁止了亚速尔的捕鲸活动，但出于传统，科尔沃岛还是得到了一年捕杀一头鲸鱼的许可。只是面对全球媒体盯着捕鲸的眼睛，想想刚开始增长的旅游业，岛民们一次也没敢动用过配额。曾经的鲸鱼屠宰场，已经变成了露天货仓。

从此往后，小岛又回到了种庄稼、挤牛奶的日子。曾经投奔怒海的岛民做了司机，开起民宿，开始接待穿着冲锋衣，淋着雨从渡轮中走下来的游客。码头的鲸鱼血迹被冲刷干净，风里没有了腥味，时间沉静，科尔沃岛的岁月也变老了。

400个岛民有岁月静好的底气，因为他们除了放养着500头牛外，还圈养了群岛最壮阔的风光。

Caldeirão，葡萄牙语的意思是“大锅”，科尔沃人用这样生活化的词来称呼自已身后的巨型火山口。它是值得亲近的，因为比起其他岛上的邻居们，这座火山是亚速尔九岛中最不活跃的一座，已经80000年没有活动了。岛民所居住的用火山岩砌起的房屋，堆成一团，就像在地球的大锅上煨好的面饼，放在冷峻的海岸上，慢慢就凉了。

火山口如刀尖般高耸，数百米高的悬崖直落大西洋，里面的天地，是一定要翻过山顶才能看见的。漫山青草，铺出了山峦的曲线，中间盛着一凼积水，灰蒙蒙的，说是湖又不像湖，更像海水通过隐秘的洞穴，连出了一片海中之海。放牧的牛群就在湖边的湿地里踱步，人要小心翼翼才敢踩上去的黏糊的湿地，他们却拖泥带水地畅快走着。

海面上的云层阴沉，被风吹到岛上的时候，火山口像片刀削面一样，将云切散成一块一块，变成了无法辨别的一团湿润，只剩水汽还残存在空气里，让你走着走着，衣服上、背包里，就全部挂满了露珠。

雨又下大了，向导担心沼泽地有危险，不让我们再往下走近火山湖了。上完课的数学老师准时出现，把出租车停在路边等我们，他真的是时间管理大师！

带我们回到码头，坐上回弗洛雷斯岛的渡轮（这船两天一班，所以你最好别误点），科尔沃岛的轮廓，很快就完全隐没在雨幕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