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R2/鐵皮屋與練習

我家被人倒債、生意失敗的那年，黑道小弟們天天上門討債，天天時間一到，家裡的電話就一直響，後來電話費沒錢繳、電話被切斷後，就換對講機的門鈴就一直響…一直響。雖然當時我也已經國中畢業了，但這對一個未成年少女的我、身旁還有一個妹妹要保護的我，無非是件恐懼的事，我得練習勇敢，但再怎麼說這都是一件莫大的挑戰，內心緊張得要死根本就勇敢不起來，神奇的是，通常門鈴狂響的時後，爸媽都會剛好不在家，墨非定律死纏著我。可悲的是那個年代手機不普遍，所以也沒任何方法可以聯詻到我媽，只能謹記我媽出門前的千交代萬交代「門鈴響了不能開門知道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是…媽…妳知道我很害怕嗎?

那段日子過沒多久，我爸賣了當時住的公寓，還了債之後舉家遷移到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

那天我們全家跟著搬家公司的一台大貨車停在一條沒有名字的山間產業道路上，路邊有一間超大超大的鐵皮屋，這裡比一間超市還要大，據我媽說鐵皮屋本身佔地就有70幾坪，這還不包括鐵皮屋外面的空地…。

終就是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或許還是存在的吧，我媽說這塊地的地主是我爸的同窗好友的老爸爸，以便宜的租金租給我們，然後我爸再跟其他好多人借了一筆錢，蓋起了鐵皮屋住。

就這樣，水泥屋變成了鐵皮屋，那時的我真的還是小孩子一枚，內心對這間房子有著滿心歡喜的吶喊…

「哇…這裡好大好新喔…」、

「哇…有四間房間耶，我可以自已睡一間了」、

「哇…屋子裡可以騎車耶」。

超大的鐵皮屋裡真的很空礦，就算擺上帶來的舊家俱後也還有好多的空白處，我的房間也很大，一張雙人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放上也還沒滿，要再放一張沙發我想也可以。

是吧，由小地方換到大地方，人心應該會比較寬闊吧?

人總會長大，成為上班族的我臉皮愈來愈薄，總覺得「我家是鐵皮屋」這件事，沒那麼好說出口，每當同事朋友送我回家時，光是開車繞進山裡的驚呼連連聲就足夠讓我壓力升天了…。

他們會說:

「哇…妳家怎麼住那麼遠」、

「嚇死我了…這裡竟然有墳墓耶」、

「這裡晚上很可怕吧? 妳平常一個人騎車嗎? 不害怕嗎? 」

當下自尊心強又保持滿臉笑容的我總是回說:「不會啦…騎久了就習慣了啊!」然後當他們再看到鐵皮屋時就鴉片無聲了…。

在我心裡鐵皮屋是說不出口的秘密。

邁入中年，這鐵皮屋也舊了，需要維修的地方大大增加。其中最主要的是屋頂，有幾次下雨時屋頂漏水，就先補漏水的地方，但人生就是這樣，總會發生愈補愈大洞的事情，這時後就要請師傅把整個屋頂的鐵皮給掀開來，再舖上新的鐵皮釘死，這項換皮手術當初可是把我看得嘖嘖稱奇，因為光是站在那麼高的屋頂來回跑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而師傅們竟然可以在二個小時內敲敲打打的就把整個鐵皮屋頂給換皮完成。

換了新的屋頂，但鐵皮的本質總是沒變，我常說這是一個冬天會冷死、夏天會熱死的房子。

鐵皮本身不保溫，到了冬天還會更冰冷，住在裡面猶如冰箱冷藏室般，奇冷無比，天天穿著羽絨外套還不夠，還要坐在電緩器面前才能保暖。

至於夏天，你別以為在冬天的鐵皮會冰冷，到了夏天就會感覺涼爽剛剛好，我都說天底下沒有這麼好康的事情。

夏天正中午的鐵皮屋可是會讓人呼吸窒息的，鐵皮被太陽晒得通透之外，熱氣在屋內不循還也出不去，鐵皮悶住熱空氣像個悶燒鍋一樣，人光是在屋內不動都會汗水直流，甚至虛脫。

你會說開冷氣呀…很抱歉，鐵皮屋裡沒有冷氣這件事，哭…，當初搬來時，我媽大言不慚的說:「住在山裡哪裡還需要冷氣這玩意」，於是就把舊冷氣機大方全送人用了。😢😢😢

現在我媽又說她年紀大了，不耐熱、怕熱怕得要死、心情很阿炸。吵著我給她買移動式水冷扇，我還記得宅配送來的那天也是一個大熱天，看到思思念念的水冷扇來了我媽很高興，她趕緊拆開大紙箱搬出來用。

過一會兒她說:「怎麼還是不夠涼呢? 」於是她拿出冰塊放進去水箱，再吹一下後說:「唉…是有多一點點涼啦…但…算了…，我出去外面樹下吹風好了…」🤢🤢🤢

正夏季的鐵皮屋還有一個超大bug，就是午後下大雷雨時會超級吵，吵到我都覺得快耳聾了，是吧…你想想，強大雨水快速的落在屋頂上，此時已經不是什麼大珠小珠落玉盤可以形容的…那簡值是轟天巨雷…，比夜店裡的聲音還要大、比廟會上的鞭炮聲還要響，說起話來都要動肝火用吼的呢!!

住了二十多年，這鐵皮屋並不讓人覺得完美，但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之下，爸媽已經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給我們這些孩子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

想想，這鐵皮屋其實也沒有那麼不好，屋子的所在還境賦予了它一點點的美好。只要捱過冬天撐過夏天就很好。我想最適合鐵皮屋的季節是秋天，這是一個不會吸熱也沒有北風的季節，鐵皮自然乾爽無負擔，白天把大鐵門全部升上，藍天白雲一目了然、對面的田綠油紬、樹上的鳥嘰嘰喳喳、飛過的松鼠被狗追著、貓兒上了屋頂蹦蹦跳跳的，花花綠綠的多麼美麗。

幾年過去人到中年，臉皮厚了點，很多事也能嘻嘻哈哈的面對。例如:我家是鐵皮屋這檔事，其實只需要多加練習，一表正經地說出口也沒有很難嘛。

當初換過皮的屋頂又有點舊了，有幾小處在下超大雨的時後會漏一點小水滴進來，沒事，這還沒妨礙到生活不用罣礙，爸媽放著，我也練習放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