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員組工會專題報導3-2】台灣消防員 籌組工會竟比登天難？

編按：2021年6月底發生彰化喬友大火消防員殉職案，民間再度訴求「消防員組工會」，和台灣有類似處境的南韓消防員則在7月順利組成工會。兩國消防員勞動狀況相似，究竟為何籌組工會的進程截然不同？公庫決定製作專題探討台韓兩國消防員勞動問題有哪些？為何台灣仍無法組成工會？透過訪談消防員工作權益促進會、三位跨黨派立委，更跨國訪談南韓工會幹部，盼能借鏡南韓反觀台灣困境。

本專題共有三篇，本文是第二篇，談台灣第一線消防員的勞動狀況與組工會困境。
🔥第一篇：借鏡南韓 消防員如何走到工會這一步
🔥第三篇：台灣消防員能否組工會　待政府改觀
🔥番外篇：被培力的受訪者與我

文／公庫記者洪育增、吳容璟

「我們要跟這個制度做對抗，希望未來大家都可以平平安安進出火場。」彰化喬友案殉職消防員陳志帆的妹妹陳裔筑堅定地說著。

喬友案事發後，陳裔筑並沒有隨著哥哥陳志帆公祭結束而停止行動，他在彰化、台北兩地與消防員工作權益促進會（以下簡稱消促會）不斷奔走街頭，盼能終結台灣社會「殉職換改革」的陋習。

陳裔筑也響應消促會於7月4日發起「組工會」網路連署活動，在連署超過3000份時走上凱道，希望總統聽見基層心聲。就在這一天，傳來韓國消防員籌組工會的好消息！韓國全國民主勞動組合總聯盟[1]轄下的「全國公共服務勞工工會」（ 簡稱全公勞，又稱KGEU）[2]宣布「消防員本部」（KGEU Firefighters’ Division）成立，也就是消防員工會，目前約有11,000名會員。

聯誼性質的「公務員協會」沒路用　基層消防員首次上街爭勞權

韓國消防員透過民間長年耕耘、政府修法、國際施壓等方式，邁向籌組工會的里程碑。不只韓國，法國、德國、美國、日本等國家的公務員也擁有籌組工會的權利。反觀台灣，警消人員早就召開無數場記者會，希望能組工會，透過集體協商保障他們的勞動權益，避免職災等憾事發生。但這些聲音，政府聽見了嗎？

2002年台灣通過《公務人員協會法》，公務人員擁有結社權利，但仍限制公務員參與政治、罷工相關活動，警消人員也無法針對勞動狀況提出協商，以致協會淪為聯誼性質，無法有效改善公務人員勞動狀況。礙於法令，像基層消防員這類的輪班型公務員，究竟該如何針對自身的勞動狀況提出質疑與挑戰？

2012年，高雄消防員徐國堯為提升消防員的勞動權益，在高雄發起台灣第一場消防員遊行。這場遊行讓消防員勞權歷史踏出嶄新的一步，也提起釋憲讓大法官作出釋字785號，要求公務機關保障基層公務員的勞動工時與健康權。但徐國堯的消防員生涯同時也被迫終止，主辦遊行的他遭到懲處、免職，至今尚未復職。

2013年，4月的台北街頭也出現了一群消防人員，他們手舉「補足消防人力、捍衛市民安全」布條上街。在這場由台北市消防員楊適瑋舉辦的「搶救心肝大遊行」中，多位基層消防員「蒙面上街」，擔心公開露臉遭到清算。消防員勞權並未因此有所改善，徐國堯、楊適瑋與多位基層消防員在同年12月正式成立消防員工作權益促進會。

消防員勞權問題知多少  人力、裝備樣樣少  業務繁多更過勞

第一線消防員的勞動狀況究竟如何？消促會成員，同時也是基層消防員蘇元擁說，他們面臨業務繁雜、工時過長、人力與裝備不足等三大問題。

負責救護勤務的蘇元擁表示，民眾只要打119，報案中心就會將工作分配給轄區消防分隊處理，但此時消防員可能才剛結束早上的訓練，準備享用午餐。只要火災警鈴響起，大夥兒放下便當，必須在120秒內著裝完畢即刻出勤。打火結束後，回到分隊還要整理檢討報告，徜若火災造成重大傷亡，更要準備參與縣市首長召開的檢討會。

消防員的工作內容不只救火，包括溺水、山難，以及民眾家裡的住警器與熱水器宣導，「捕蜂捉蛇」也是業務之一。蘇元擁提到，目前各縣市處理捕蜂捉蛇的狀況不一，基本上大多已回歸農委會等相關單位處理。在此之前，有時夏季捕蜂捉蛇的案件甚至多於救護案件。但，消防員並非蜂蛇專家，常因未經專業訓練就被要求使用特殊器材執勤，再加上每個人對於蜂毒、蛇毒的體質反應也不同，未必能因應捕蜂捉蛇帶來的職業傷害。

除了業務繁多，消防員本身的「工時」也相當血汗。攤開台灣消防員工時與各國相比，明顯「名列前茅」。

台灣目前大多仍為勤二休一（工作48小時休息24小時），少部分縣市為勤一休一。若勤二休一且未能補休，有些消防員一個月工時可達480小時，若遇到颱風季節，每月工時甚至超過500小時。相較鄰近國家，日本是先進國家中消防員工時最少的國家，每周約40小時。韓國目前採取「三組二輪制」，平均每月工時約為 240 小時。美國各州狀況不一，以紐約市為例採取四班制，並以勤一休三的方式輪班進行。

消促會秘書長朱智宇認為，針對消防員工時提出「上限」才是最明確的解決方式，比起「勤幾休幾」，工時改革方向應更重視消防員的健康權。「不會因為我是警察或消防員這種輪班制公務員，我就可以比別人多上好幾個小時的班。」他主張，特殊災害事故時，消防員被要求延長工時維繫民眾安全確實合理。然而實際上，許多消防員光是日常工作就已嚴重過勞，不斷消耗自身健康狀況，徒增工作風險。

消防員的裝備更是嚴重缺乏，蘇元擁舉例，過去曾發生「消防車沒有安全帶」的問題，當時地方消防局擅自改裝消防車，將放置器材處改為座椅，已違反出廠設定與相關法規，但為求方便快速，消防員也只能硬著頭皮搭乘。甚至還曾發生消防員使用消防梯時，因卡榫故障、耐受力下降而不幸摔落。

朱智宇感嘆，政府多在發生消防員殉職案後才開始擬定增補裝備計畫，就算成功增補裝備，真正願意投注經費進行完整保養的縣市消防局「幾乎是零！」他形容各地消防局就像軍閥一樣，財政狀況不一且各自為政，縣市貧富差距也凸顯在消防員的裝備上，導致資源較少的縣市，消防員全身上下裝備可能來自不同單位的募捐，更遑論後續保養與維護。

遭質疑代表性？　中央消極、地方哭窮　基層消防成祭品

消促會長年面對消防員人力短缺、設備不齊、過勞工時等狀況，朱智宇認為比起歷年「殉職換改革」的經驗，政府更應該賦予基層消防員籌組工會的權利，讓消防員平時即能透過工會力量，與雇主——政府單位對等協商，討論合理的勞動條件。然而目前《工會法》僅囊括教師與一般勞工，而消防員等一般公務人員僅能透過《公務人員協會法》籌組「協會」而非「工會」。

「我們最想要的是跟行政機關對等協商的權力。」朱智宇說，消促會過去一直都是以社團法人的身分爭取權利，經常被各縣市首長及消防署問到「你憑什麼代表全台灣消防員？」消促會希望社會大眾接受消防員能夠保有組工會的權利，讓基層消防員直接跟行政機關協商人力、裝備等問題，以及檢討救災現場相關核心因素。如果國家不願意讓消防員籌組工會，不僅危及消防員安全，還有社會大眾的安危。

朱智宇強調，「我們不想要談改革之前還要被問資格。」唯有確立消防員籌組工會的權利，才能讓各級機關必須正視並解決問題。尤其，各地方政府消防預算僅占總預算的1.7%—2%左右，在地方政府哭窮與消極因應的態度下，中央政府也未能給予更多協助，只有在殉職案發時才有機會增補人力與設備，他忿忿不平地說：「整個社會居然拿消防員當祭品。」

追根究柢，台灣社會需要扭轉的觀念即是「公務員也是勞工」這件事，尤其是消防員所面臨的工作挑戰與風險，不僅無異於一般勞工，甚至比一般勞工更為險峻，應受到同等的權利保障。而當我們借鏡韓國經驗也可發現，「公務員也是勞工」這件事讓韓國社會的工運歷史獲得扭轉的契機。究竟歷年來兩國政府面對消防員籌組工會的態度如何？兩國政府制定的相關政策是否確實改善基層消防員的勞動環境？

[1]：全國民主勞動組合總聯盟
簡稱「民主勞總」，成立於1995年，韓文為전국민주노동조합총연맹，組織英文名為Korean Con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簡稱KCTU。韓國工運兩大主軸分為民主勞總與韓國勞動組合總聯盟。韓國勞動組合總聯盟簡稱「韓國勞總」，又稱為「韓國工會聯合會」，成立於1960年，韓文為한국노동조합총연맹，組織英文名為Federation of Korean Trade Unions，簡稱FKTU。

相較於民主勞總從草根出發、韓國勞總主要由右翼政治家與資本家組成，過往由於深受政府控制，又被批判為「御用工會」。兩大工會雖然背景與路線不同，從過往至今也有不同的競爭與合作，且兩工會皆有加入國際間具代表性的「國際工會聯合會」（International Trade Union Confederation，簡稱ITUC)，倡議相關勞權。

[2]：全國公共服務勞工工會
又稱為「韓國政府僱員工會」，相當於公務人員工會，韓文為전국공무원노동조합，組織英文名為Korean Government Employees’ Union，簡稱KGEU，目前也屬於全國民主勞動組合總聯盟轄下工運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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