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令堂在电车轨道上！

电车难题是一个很老的话题，希望本文以这个话题开头不至于太俗。经典的电车困境情景是这样：一条轨道上绑着五个人，有电车正开过来将把他们全部轧死，如果你扳动拉杆，电车就会驶向绑着一个人的另一条轨道，减少四个净伤亡。不知怎么的，这个困境就被讨论了许多年，无数哲学爱好者和理论家们得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

当然，大家都知道，恶心人是人生的一大乐趣，所以就有人把经典难题做了很多种改编，甚至做成了游戏，赚钱的同时顺带还能恶心玩家。

游戏内容包括经典电车问题的很多简单变体与复杂变体，我们普通人很容易就被其中的道德困境难住；不过，如果换作是一些二次元中常见性格的人物，比如一个“对谋杀本身没有负罪感的好人”，他就会在每个难题里面毫不犹豫地选择利益最大化的一项。

注意，继续讨论之前，为了防止笔者与读者之间也出现分歧，需要先说明一个问题：“电车难题”不涉及理性，是纯粹的道德困境。因为如上所述，单纯用理性思考的人很快就能判断轨道两边的价值孰高孰低，对他来说就不存在困境。

既然电车难题是纯粹的道德困境，那么我们动用理论分析，能否对这类问题给出最优解？——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们马上就动手分析吧。

电车难题的首要前提就是相对的道德，即道德相对主义，否则如果所有人适用一个普遍的道德标准，他们在过程中再纠结，也不会在结果上出现分歧：没有分歧，难题就不再是难题，纯粹变成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了。或者另一个更加易于理解的例子：对于涉及到道德评价的社会热点事件，不同社交平台/群体的网友会给出不同的总体舆论。（然后不同的舆论会被另一个平台/群体的网友搬运到自家，伴上评价“这就是 xx 平台的水平！”。）

难道真的不存在适用于所有人的道德标准吗？别的主义者无所谓，对梦想建成和谐社会的左派来说，道德相对主义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如果承认文化、生长环境甚至先天性的偶发差异都会导致人们的道德标准出现差异——为了保持他们理想社会的和谐以及稳定性，他们就只能尽量安排人们在接近全同的环境下形成接近全同的价值观。但即使不论这样做对“自由”和“自愿”的限制，仅仅是对人类多样性的限制也是让人很难接受的：怎么样也好，我当然不希望每天抬头低头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人。

可能列宁主义者为了“大局”作过一些必要之恶，但为了令社会和谐，限制人类的多样性就谈不上什么必要之恶，而是舍本逐末了。于是现在，列宁主义者们遇到了一个困境：要不然就否认道德相对主义，称它是骗人的玩意，要不然就承认所谓的大同和谐社会根本无法建成。

但是，又一次但是——读者会发现我用了很多的但是——笔者曾经说过，大部分两难困境都是伪造出来的，实际上存在第三种甚至更多的选项，如我们上文所说的“列宁主义者困境”就是一个伪两难困境：与其被道德相对主义诘难，不如为它寻求一种新的解释。

在这儿我们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真的有一头牛”情形。

有一记者问一农民：“如果你有一百亩地，你可以捐给国家吗？”
农民回答：“可以！”
又问：“如果你有一百万，你愿意捐给国家吗？”
农民回答：“我愿意。”
三问：“如果你有一头牛，你愿意捐给国家吗？”
农民回答：“我不愿意。”
记者疑惑：“为什么你愿意捐一百亩土地给国家，捐一百万给国家？为什么你一头牛不愿意捐呢？”
农民窘困：“因为我真的有一头牛！”

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因为“农民”不愿意付出“牛”，就怀疑他对国家的热心：如果你试图诱惑或者煽动他，将会得到大嘴巴子和义正辞严的答复，难道这说明“农民”很虚伪吗？不，不仅仅是虚伪的问题。如果人必须通过一种看起来“虚伪”的行为才能使自己安心，恰恰是对其所追求道德的纯粹性最可靠的否定。如果人们需要通过一些在逻辑上不成立、强词夺理、甚至明显双重标准的行为来满足自己的道德要求，问题并不在于他们的虚伪，而是在于他们所被要求的道德标准本身就充满虚伪，是“他们的道德自身”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哪？道德不是有机物，不会无端就长出霉来，它也是社会意识形态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道德并非某种亘古传来的神圣规范标准，而是人类自有社会结构之后自发形成，为保持结构性稳定的约束规范。“违背道德”的潜台词就是“破坏社会秩序”，或者按官媒喜欢的说法，所谓“公序良俗”。

如果读者觉得我们的思路跳跃得过于快了，我们可以先进行一下排除总结。道德是超验的吗？是某种具有神性的力量在人类出现之前先定的吗？不是，所以道德一定是人类社会自己制定的。作为“社会定制”的产物，道德就自然而然成为维护它创始者的一种标准，除非我们的社会已经如此先进地具有自我反省和否定的性质（目前来看还没有），所以道德一定是自我维护的：作为一种辨别标准，它本身可没有辨别善恶、是非、先进与否的能力，因此一旦它维护的对象落后于时代，它自己也会跟着落后于时代。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像某位左逼尊师曾经教导我们的那样：千万不要忘记人的主观能动性。正因此，在相同地区、相同社会环境和文化下生活的人们都会在同一个问题上做出不同的选择。正像社会的道德标准最终要适应社会文化先进程度和生产力水平一样，我们的道德标准最终也要适应我们生存和思想的模式。

至此，我们会发现：作为抽象标准的道德于每个具体的人身上的体现将不可避免地向利己主义靠近。人们需要令自己安心——能通过遵循“普适的”道德达到最好，但一旦自己生存的环境与普适道德发生了冲突，他们并不介意暗中修改自己的底线。如前文所言，不可避免的利己。这里我们同样也为列宁主义者的和谐社会困境提供了另一种解法：只要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他们的道德标准也会符合自身利益地成为一致。

现在，我们可以相当自信地回答电车难题了：既然道德是某种程度上不可避免地利己，在轨道两侧作选择的时候就不用考虑那么多利害，你更喜欢哪一边，就选择哪一边好了。以一个充满恶意的例子展示：如果令堂在电车轨道上，她就理所当然比五个甚至六个更多的陌生人、什么国家与民族的大义这样的东西值得扳下道岔。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