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侶之國

緬甸，有僧侶之國之稱，Bagan 蒲甘則有佛塔之城的稱號 。不要問來蒲甘的人看過幾多個佛塔，因為實在多得無法說清。

武漢肺炎疫症至今，幾近半年。我們穩穩守在家中，是為了將來能再次走更遠的路。常常有人問我，你都無法出門了，怎麼還能夠寫旅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做到的。大概每一段旅程，總有一些事情，是之前因為文章篇幅所限，或其他種種原因，而無法觸及的；大概也有一些想法和心情，是需要時間來沉澱的。關於緬甸，我以為我都寫完了；想想，還是有一些想要記下來的旁枝末節。

電單車與皇宮

曼德勒（Mandalay）是緬甸的第二大城，因為位處曼德勒山山腳而得名。城裡不少古代建築，都因為戰爭而受到破壞；地圖上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地區，就是曼德勒皇宮，在參觀各種寺廟之前，我想要去見識一下，就乘著早上陽光還沒有太猛烈，在旅店附近招了電單車，出發看Mandalay Palace去。電單車司機英語完全不行，我只好指著地圖告訴他地點。司機中途停了一下車，問了一下路，找了一個tuk tuk車司機當翻譯，原來皇宮的城門，不知什麼原因，而限制出入，現在只有一個出入口。為免繞遠路，電單車司機先跟人確認一下路線。我安下心來，繼續坐在電單車上。

想起前一天晚上，坐7個小時JJ Express夜車由仰光來到曼德勒，凌晨時份，從巴士下來，旅客就被一窩蜂等候的司機重重包圍；有家人的都被接走了；然後只有三三兩兩的旅客，在跟司機議價。我在網絡上查探過價錢，等候的司機也沒有開天殺價。我在tuk tuk車與電單車之間猶豫，最後因為沒有在緬甸坐過電單車，電單車又比較便宜，就選上了電單車。坐上了電單車，我才後悔。曼德勒氣候比仰光清涼，我的風衣遺落在仰光的暑熱裡；風馳電掣間，我努力不讓自己發抖。不過大概跟人世間所有的掙扎一樣，大部份都是徒勞無功的；我愈是想要止住因寒冷而顫抖的身體，卻只愈發抖得厲害。大概是我在寒風中顫抖得太厲害，電單車司機半路上把車停了，很佛心的把自己的外套脫下讓我穿上。好暖。日本集團的工衣，應該像這裡的日產車一樣，都是二三手輾轉而來。

想著想著，我就抵達了宮殿入口，城牆的外圍。城牆一片沙塵滾滾，我竟然在大太陽底下，覺得四周有種落泊的紛圍。進入皇城參觀的手續比一般參觀寺廟繁複，付錢之外，還要登記資料，還要把護照留下，參觀後循原路折返，才可以領回護照。對於要把護照擱下，我不無半點擔心，不過其實也沒有別的方法，只好照辦。然後就有人來招呼，坐電單車可以直達皇宮入口。我看時間尚早，就選擇沿著內城牆，一直走。大概需要走半小時的路。起初還是會有人鍥而不捨地招呼我坐車去，雖然熱，我倒是樂意在這種半點不危險的地方慢慢散步。

一路走來，其實很多地方都是遊人止步，很嚴格地有軍人駐守。走進皇宮裡，果然別有洞天，地方真大啊，而且還算保養得宜。我在皇城閒晃，裡面閃閃的馬賽克拼貼的裝飾，依然能夠塑造金碧輝煌的感覺；皇城內還有座高高的瞭望塔樓，可以從上面俯瞰遠處的樹景。

除了看佛，還是看佛

Atumashi Monastery阿陀曼斯佛院，由敏東王（King Mindon）在首都蒲甘遷都至曼德勒之後兩年（公元1857）建造。佛院主要結構是用柚木建成的，柚木的外部覆蓋有灰泥，外觀與緬甸其他佛院的建築不同，不過整座佛院連佛像於1890年一場大火中焚毀，現今所見的佛院，其實是緬甸考古部門於1996年，安排囚犯封參與重建工作的成果。佛院內部很大，但除了參拜，其實也沒有什麼可以做的。有人說不參觀絕對不是損失，不過由於它就位於上期文章提到的固都圖佛塔（Kuthodaw Pagoda)和瑞南多寺院 (Shwenandaw Monastery)附近，不妨安排同日參觀這三個地方。也可能因為大家都覺得是重新建造的建築，沒有把它放在眼內，遊人不多，我倒是樂得清靜，在佛院高大建築的陰影下，坐在雲石階梯上，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竭息地。

Mahamuni Pagoda馬哈木尼佛寺 據說是緬甸最重要的佛教朝聖地之一。佛陀被金箔覆蓋，不過只允許男人攀上金佛，在上面貼上金箔。女人只能在佛像室外面，面向佛像朝拜。我到達的時候，人很多，已經滿滿擠滿了幾排人，或坐或跪。我是女人，被拒於門外，不過可以透過不太高清的電視，實時看到男人在裡面替佛像貼金箔的情況。在緬甸參觀各種寺廟與宮殿的時候，不難發現總有女人禁足的地帶。女性朋友要注意一下喔。

曼德勒周邊，打卡拍照勝地

約好了tuk tuk 車司機，一清早載我到 Mahagandayou Monastery 瑪哈伽納揚僧院。這所緬甸最大的僧院，遊客總會來這裡了解僧侶平日早課、頌經、化緣等的日常。瑪哈伽納揚僧院範圍很大，也綠樹成蔭，隨意在這裡散步，似乎也真可以吸收一點靈氣。僧侶對遊人的到訪已經見慣不怪；雖然大部份僧侶都各自在忙著，或打掃，或上早課，或看書，也有一些比較年長的僧侶，會主動跟遊客接觸，練習一下外語。或許這裡名氣太大、遊客太多，僧侶化緣的走道，早早就有工作人員把守，提醒遊人不要用相機拍照，以免影響僧侶。擠在一大班大陸遊客中間，我雖然早到能夠站在前方，但擁擠嘈雜的環境，已讓我失了興致。這時難免又想起，曾經在寮國參加早上的和尚布施。那時候好像還沒有一帶一路政策，縱然遊人眾多，也還是保有莊嚴安靜。

Sagaing實皆是緬甸重要的宗教中心，有許多佛寺。我包了tuk tuk 車作曼德勒周邊遊，實皆是其中一個停靠點。實皆山上有許多佛塔，其中一個女生最有興趣的，一定是 U Min Thonze Pagoda烏敏同佛塔。彎彎的像個新月型的建築，配上柔和的粉彩色調，不在這裡拍下打卡照片，實在白行一趟。從小小的門廊走進去，裡面同樣是以新月型整齊排列著45尊佛像，如此拱型設計，非常別出心裁。這種仿山洞設計的建築，據說源於14世紀，並在1847年進行修復。精細的馬賽克瓷磚拼貼，我怎麼看都覺得充滿現代感。

Soon U Ponya Shin佛塔，位於實皆山頂，據說有一個在一夜間建成的巨型佛像。對於這種傳說，也不用太認真看待，聽聽就好。看佛像已經看得失了興致的我，最感興趣的，倒是地下鋪上的七彩地磚，在陽光下顯得份外美麗。喜歡他們用上很多薄荷綠色，看著眼睛會覺得舒服。我想這就是建築的智慧，地磚在陽光下不會太火燙，而且顯得更繽紛，又便於清潔打理。由於位處山頂，在山上往下看，林木之外，就是山下遠遠近近的佛塔。來這裡看風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Mingun敏貢古城，小城一個，包車遊，順路探訪。由於這裡曾經是緬甸其中一個皇朝的重點發展地，當然會有不少鴻圖大計，展示國力。於是這裡本來要修建一座全世界最大的佛塔，Mingun Pahtodawgyi 敏貢大佛塔。興建於1790年，是世界最大的磚體佛塔建築遺跡，該佛塔還有一個世界第二大的銅鐘，由貢榜王朝第六任國王波道帕耶監督興建，不過佛塔沒建成，皇帝就仙遊了，只留下部份製成品。製成品也不完美，裂開了一道大縫，像一道修復不了的疤痕。那道長長的裂痕，其實是因為大地震而形成，記載著人不能勝天的道理。

Mya Thein Tan Pagoda欣畢梅佛塔，由於外觀雪白純淨，又呈層層波浪形狀，有遊客戲稱為波浪佛塔或奶油蛋糕佛塔，與敏貢大佛塔非常接近。佛塔的規模不算很大，但純白的塔身、波浪的曲線，看起來就有優雅莊重的感覺。據說白塔是為了紀念某任死於難產的王后，為了保持佛塔的純白潔淨，必須年年油漆翻新。

坐船到蒲甘去

伊洛瓦底江(Irrawaddy River)是緬甸最主要的河流，由於流經緬甸大部份區域，又一年四季通航，是緬甸古往今來主要的運輸渠道之一。我本著要在緬甸乘坐各式交通工具的想法，就決定下一站要遊船河，坐上觀光客船由曼德勒航向蒲甘。

觀光船在清晨離開曼德勒，我早一個晚上，預先約好一直接待我的tuk tuk車司機。清晨的曼德勒很清涼，空氣彷彿也變輕了。坐上了車，途經了一個當地人市集，司機下車，買了兩串鮮花，一串掛在車頭倒後鏡位置，一串送給我，讓我掛在頸上。也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花，小小的，白中帶黃，滲著清香。我帶著一點感動，謝過了他在清晨送上的驚喜。想起了旅行智利復活節島，初到島上，也獲得接待的旅店員工送上花環作歡迎禮。旅行途上收到的鮮花，氣味好像特別清新，也許是因為心情的緣故。

來到上船的地方，跟司機道別，我就走下斜坡登船去。觀光船的座位有點舊，沒有客滿，我本來的座位在走道，跟船務員說了一下，就換到靠窗的位置。在船上待了大概半個小時，天慢慢由黑轉亮，開船的時間到了。隔著窗，竟然看到tuk tuk車司機在跟我揮手送別。我從船艙跑到船的上層，跟司機揮手道別。很久沒有跟人道別或者讓人送別，雖然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也還是一種心意。跟朋友說起這些，都說東南亞的服務品質真好；我想，也是因為我是一位不麻煩的好客戶吧？

船票已經包含了早餐和午餐的費用，雖然說不上豪華，味道也不壞。美中不足的是船隻航行期間，路過的風景，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來著。遠遠見到河的對岸有滿是佛塔的山頭，不知道那可是我前一天才到過的實皆山？坐船的感覺很悠閒，午餐過後，靠岸在一個以出產陶瓷為主的鄉村參觀，舒展一下筋骨。再返回船上，一直到看見日落的時份，我們終於抵達了蒲甘。

蒲甘，佛塔之城

緬甸，有僧侶之國之稱，Bagan 蒲甘則有佛塔之城的稱號 。在公元九世紀，這片黃土是蒲甘王朝的發源地。為什麼稱為佛塔之城？因為據說這裡至今仍保有大大小小上萬座的佛塔和寺院，部份更是歷史悠久。蒲甘可分為新蒲甘與舊蒲甘，佛塔大都集中在舊蒲甘，而新蒲甘就比較多旅館選擇。

來蒲甘，大家都說要爬佛塔，看日出和日落；去到蒲甘，才知道，政府下了命令，所有佛塔都要修葺，短期內都嚴禁攀爬。認命無法攀爬佛塔，沒有幻想中鳥瞰佛塔群的畫面；那麼，我們看日出吧。聽說蒲甘日出之時，有最享負盛名的熱氣球觀光之旅，不坐熱氣球，找個地勢高的地方，看熱氣球徐徐升空也應該會是個絕美的景色。不過好事多磨，明明冬季不下雨的蒲甘，竟然在我逗留最後一天、安排了摸黑起床看日出的早上，下起了綿綿細雨。熱氣球在壞天氣下都會取消，我期待看熱氣球群起升空的畫面終究也沒有看到。

Shwesandaw Paya 瑞山都塔，能夠爬上佛塔的時候，大家都喜歡在這裡看日出和日落。禁止爬塔之後，遊人還是會來到附近的一個人工高地去看日出、日落。日落時份，旅遊車運來了一車車中外遊客，難免有點喧鬧。緬甸小販倒是珍惜每天的這個時刻，趕緊向遊人推銷手上的明信片與各式紀念品。

Dhammayangyi Pagota達瑪雅吉佛塔，是蒲甘最大的佛塔之一。由大型紅磚建造，外型宏偉，據說是蒲甘皇朝第45任國王為了篡奪王位後贖罪而建，但在建造時又下令這座佛塔，在磚與磚之間有任何可以插得下一根針的縫隙，就要把工匠的手砍斷，故亦被稱為「暴君塔」。

在蒲甘旅遊，佛塔以紅磚建造為主，跟仰光、曼德勒那邊金燦燦的佛塔，很不一樣。不要問來蒲甘的人看過幾多個佛塔，因為實在多得無法說清。很多時候議好了行程，途中遇上一些小小的無名佛塔，卻可能是拍照的好地方。遊蒲甘，有人喜歡跟酒店租架e-bike（類似大陸的電瓶車），有人會包tuk tuk車遊覽。方向感好又大膽的，當然是租e-bike方便；不過蒲甘很乾燥，沙塵特別厲害，緬甸的司機在沙塵中風馳電掣，對路途不熟悉的遊人，開e-bike的安全性，似乎無人關注。我自知不是自駕的材料，當然就包tuk tuk車遊覽最方便。當然，如果你喜歡，還可以付更多金錢，租用蒲甘特色馬車服務，漫遊古城。

關於旅行，我記得的其實是⋯⋯

然而，我最記得的蒲甘，不是佛塔，而是一個在景點賣物的小販。一問一答的對話中，我告訴他我來自香港。我以為接下來他要跟我說成龍和李小龍，就像所有想打開話題的販子，結果他說的是他有看新聞，問起香港狀況來。我說到 tear gas，他沉默片刻，我以為他沒聽懂，於是我再用身體語言比劃著，他說，他懂得，他知道。然後請香港人珍重。那時正值聖誕，香港人剛收到催淚彈做聖誕禮物。氣氛一下子變得沉寂。在緬甸旅行久了，我後來慢慢就不再問起昂山素姬。不是因為我不關心，只是對於接下來他們往往會說出洗腦式的支持昂山的說話，我總覺得匪夷所思。

旅行緬甸的時候，我一如其他旅客，每天遊走於寺廟與各個景點之間。備受背包客愛戴的緬甸，我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卻無法理出個所以然。閉關在家的日子，我才終於理解。那是年老的感覺。緬甸發展停滯已久，其實很像個老人，安靜地待在那裡。彷彿無喜也無悲。

原文刊於2020年Watch Critics名錶論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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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2019年下半年，總是被海外的朋友問到，香港是否安全。年末，從一個亂世走到另一個亂世，遊走於緬甸的塵土與佛寺之間；帶著很多疑問上路，帶著更多問號歸來。於是有了這一連三篇刊登在雜誌的稿件，寫景點，也寫我對旅程的感悟。

2021年，看著那些熟悉的遊行示威畫面，那些斷網、那些水炮車的新聞，那些全民不合作運動⋯⋯緬甸人，願你們平安。

記於202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