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最早接觸谷歌的一批人,回憶一下有谷歌的日子
今天看到一條推文說,
九零后是在这个网络环境下长大的,没有谷歌和有谷歌的人区别明显。 作为一个 90 后,我几乎拥有可以几个 topic 之内就能鉴别这个人的成长环境中有没有过谷歌的能力。——@JerryFZhang
在人該不該有優越感這件事情上,我確認同至少會用谷歌可以構成優越感,特別對於90后來説。這個跨度10年的群體由於10年裏互聯網審查尺度的迅速變化,似乎變成了兩種不同的人。當然這麽説有些不公平,因爲許多人即使生得早也沒有谷歌習慣。
我是在小學計算機房裏學會上網的,那之前我不知道上網是什麽。小時候表姐房間裏轟鳴冒著熱氣的賽揚機器,滴溜溜地一段撥號,按下還要出客廳等一段時間,時不時回去看看,之後電腦就告訴你可以上網了。但怎樣才能真正地“上網”,我一直不知道。直到電腦課老師告訴我雙擊桌面上那個e。
而那時候,雙擊e后首先能看到的東西,不是about:blank就是Google,五彩的Google logo對於我而言就是互聯網的入口。有時候某天打開Google,還會發現logo變了,方知今天是某節日。至於Google這個單詞怎麽念,外語系的表姐把它念做“狗狗”。
五年級的時候,家人終於願意給我買一臺電腦。當時的大人視電腦為游戲機,游戲機即是洪水猛獸,碰不得。因此當時訂下規矩:不得碰電腦游戲,不得上QQ。但其實不碰這兩個東西也有好處,我就以Google為入口閑逛,看到Gmail正在邀請内測,便到論壇上求人拿了一個資格。當時Google會時不時給Gmail用戶幾十個邀請資格,人們稱之爲“下蛋”。注冊了Gmail,你又可以邀請更多人。
這不就是今天的“病毒營銷”嗎?但Gmail有它“病毒”的價值:1GB且承諾無限增長的容量,而當時的Hotmail貌似只有20MB。谷歌這一創舉讓許多郵箱服務商紛紛“跟風”升級。
當然,那時候郵箱對於那時我沒什麽用,對於很多人甚至現在的人的郵箱也放不了1GB的東西。但放在今天來看,Gmail是Google建立自家生態的第一步,因此很早加入Gmail的我可以大言不慚地稱自己是“第一批Google用戶”。
在Gmail之後,Google talk出現了,它貫徹谷歌一貫“大道至簡”的理念,沒有群聊,沒有表情。你沒法通過它找到朋友,但通過之前Gmail的邀請功能,你可以認識很多同樣有Gmail的人,這樣就可以在talk上聊天。
當時的QQ是什麽樣子的呢?它是一個能占著你電腦80%内存的程序,在那個内存不寬裕的時代,電腦資源大部分都用來挂QQ了。它不僅是聊天,還有QQ空間、QQ寵物、QQ秀等豐富的消費功能。與之相比,Google talk已經不是一股清流那麽簡單了,它簡直就是蒸餾水。
只要你活在國外的互聯網生態中,自然就能感知“墻”的存在。在talk群裏(大約2007年,當時依靠自定義的talk機器人實現了群聊),有人斷言某人將是未來的國家主席,雖然預言的人後來只當了總理,可在QQ上連如此“出格”的預言也很難看見。而在Google搜索中國國家領導人的名字,有可能突然彈出“該頁面不存在”。是我的網斷了嗎?還是有人盯著我上網,看到我説話便把網掐掉了?如果你有幸逃過墻的追蹤,那Google可能將你引向維基百科,又是一個新的世界……
在Google的啓發下,一家名叫“百度”的帶著爭奪中文搜索市場的野心崛起了。爲了拓展中國市場,Google起了個中文名字“谷歌”,解作“以穀物為歌,是播種與期待之歌,也是收穫与歡愉之歌,象徵着耕耘和收穫的喜悅,也表達了一种勤恳求實的態度。“儘管百度聲稱其在中文市場份額壓倒谷歌,但終至谷歌消失,百度在搜索市場的份額難稱上風。
其實早在谷歌早期,他們已經做過“符合中國法律法槼”的審查,關於黃色、暴力和部分政治搜索結果被過濾,加上墻對http明文的檢測能力,基本可以做到讓你搜不到敏感的東西(但只要用https就可以繞過墻,多麽低能!)。但到了2009年,谷歌還是因爲“涉黃”被勒令整改。當然我們知道,百度圖片搜索有時候甚至能搜出兒童色情圖片卻幾乎沒被批判過,一切都是故意的旁敲側擊。
但至少那時候,谷歌在中國依然是一家光明正大的網絡供應商。當時我們中學的“研究性課程”甚至以Google Docs的協作功能爲主題。在這堂課上,我們知道Google Docs不僅在網頁内實現了Microsoft Office的部分功能,還能實時遠程協作編輯文檔,這不就是現在的“石墨文檔”嗎?
非常不幸的是,谷歌從這時候開始漸漸不能討論了。2010年3月23日,谷歌宣佈,由於不願接受審查條件而中止中國業務。google.co.hk的時代大約持續了三年多,谷歌所有服務陸續,並最終徹底被墻屏蔽。我們不得不使用英文搜索近乎智障的百度搜索,被它引導到了庸醫甚至死在庸醫手上;Google talk和MSN都陸續結束了,我們繼續使用QQ和他的另一個渣滓微信;我們不從谷歌音樂上下載正版的音樂,而去百度mp3上找;我們無緣于YouTube,卻竟以擁有一個二次元彈幕視頻網站而沾沾自喜;我們沒有blogger,而更愛使用文字屈居次要的各種空間。
當然,谷歌也變了很多,它開始接受evil了,它砍掉了talk、reader等曾經十分閃光卻不盈利的項目,它試圖以Dragonfly計劃重新回到中國,當然最終還是落空了。當然會落空!谷歌退出中國的十年閒,中文互聯網終於逐漸封閉,以至於谷歌必須退讓得比當年更大,大到無限接近百度才能擁有歸來的權利。況且中國網民也已經和外界隔絕起來,並形成了自己的生存區域。如此持續下去,未來的中國人都難以想象曾經有一代人可以自由使用谷歌甚至上一堂關於谷歌的課。
這就引出了近日由於疫情引發的一個話題:各國政府由於疫情逐漸閉關,全球化還有可能嗎?我仍希望那是可能的,因爲這是人道主義的結果,也是人道主義的要求。如果每個國家都可以以“我們能自給自足”爲理由拒絕開放(實際上一個國家能達到自給自足根本就是個僞命題),這種閉關行爲必然導致違反人道主義,因爲那裏的人將無權知道他們缺少什麽,也無從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如果“逆全球化”徹底完成,我們將回到一個野蠻的世界。
寫於谷歌退出中國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