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6)
黎明之前,我忽然被叫醒了,原來我還在夢中嗎?
「你的號碼?」一聲公事公辦地低語,就在前面幾步遠,刺目的白光照得我流出眼淚來。
我閉上眼睛回答:「沒有。」
「姓名?」這聲音就在白光后面,我只能用聽覺來猜測這或許是個壯漢,也可能是個標準的辦事員。
「U。」
「住在哪兒。」
「沒有地,我是流浪漢,無業游民。」我說,這時候,那種夢游一般的感覺開始漸漸消散。
對面的人似乎在查詢什么,靜默了那么一會兒,讓我竟然有了某種幻覺。
「你是451研究室的研究員?」
「曾經是,」我說:「現在已經不是了。」
「你沒有被編入出發的隊伍里。」
「我想是。」
那面的人又停了一會兒,說:「你需要去留守中心報到,每周一次,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已經被標注過了,下次再看不到記錄,就會被強制收容。」這時,那面開始升起一個無人機,閃著紅點,飛遠了。
然后一個白光開始掉頭,我這才發現那是藍色衣服的留守警衛,騎著機車轉身離開。
我的眼睛邊緣還有一點刺痛,但已經漸漸適應了光的明暗變化。
我看著黑暗再次回復原狀,剛才的問答,似乎又一次成為夢里的記憶。
無論是咖啡,還是歡鬧,抑或是漆黑街頭的一團火,每一個印象,都仿彿只是一個光電,在一層三維膜上振動出一道道形狀不同的波。我考慮了一下,并沒有做什麽,只是又躺了下去,直到陽光真地從屋檐上漏出來,鋪滿整條街道。
我找了一處水池洗臉、刷牙,打算再喝一杯咖啡。
這種溫度,會讓我有一種真實的感覺。
在小時候,我曾經歷過類似的畫面,那還是我分不清真實和夢幻的年紀。現在遺留下來的,也沒有聲音和顔色,只剩下一種一種的感覺,仿彿棉花糖一樣塞滿房間。很多好的,也有很多糟的,我分不清它們,只是明白它們的存在。
你沒辦法抗拒一些東西。
比如說這個登記,或者是現在的一杯咖啡。
音樂在天花板下遊蕩,似乎一個快活的幽靈,因為沒有了沉重的身體,連哭泣都變得輕盈。
我當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能換一下音樂嗎?」我說。是我自己不對,於是我就說了出來,無論實現或不實現,這都讓我感到好過。
音樂真地換了。
一首歌緩緩唱着,中低音的女聲,但歌詞卻似乎是某個異國的文字,我聽不懂,只是覺得那音調的起伏格外溫柔,這讓我想起T。但這是T不在的世界,我必須獨自去找另一個人。
去留守處的路,顯得很冷清,沒什麽人願意去。願意去的,已經都離開了這裏,他們可以去金星,也可以去火星,甚至只是待在地球。我不喜歡那裏,但必須登記。
兩邊都是高墻,高墻後曾經是一個個中轉站,還有人在那裏表演馬戲,據說這會讓等待的人,感到好過。
也許吧。「抱怨自己的人,应该学着接纳自己;抱怨他人的人,应该试着把抱怨转成请求;抱怨老天的人,请试着用祈祷的方式来祈求你的愿望。」我聽到這樣的話,總是能感到一種自由。這是一種魚在水中的自由。魚并沒有感到水在擠壓自己,我們則往往會在同樣的處境裏窒息。這讓我更喜歡自己居無定所的選擇,也更願意就這樣待在這片土地上,而不是認為自己該活在那遙遠而不真實的宇宙。
教授喜歡倒立,我喜歡直立。
我走着走着,覺得空氣很新鮮,肚子似乎也沒那麽餓了。
向右轉,一片開闊的廣場,那面旗子下,就是留守處的入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