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G點電視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香港拗直現況】兩成受訪性小眾曾拗直 零成功案例反增抑鬱自殺比例

G點電視
·
·
希望自己不再受同性吸引,從而用各種方法嘗試改變自己性傾向的行為稱作「性向試改」。坊間俗稱的「拗直治療」就是其中一種性向試改的方法,但也有人會用服食精神科藥物、宗教輔導和自我壓抑等其他手段。聽起來荒誕的一件事,在今時今日的香港,案例卻不絕於耳。
製圖:Beth

撰文:季安森

編輯:Cindy

被心儀的男生掛電話、冷暴力,甚至辱罵,Alvin卻對此心滿意足,並在日記寫道:他做得好好,對付了我內心奸詐的一面。

這是兩個少年的合謀,目的是打敗Alvin的「同性戀傾向」,也就是那「奸詐的一面」。

像Alvin這樣希望自己不再受同性吸引,從而用各種方法嘗試改變自己性傾向的行為,稱作「性向試改」。坊間俗稱的「拗直治療」就是其中一種性向試改的方法,但也有人會用服食精神科藥物、宗教輔導和自我壓抑等其他手段。聽起來荒誕的一件事,在今時今日的香港,案例卻不絕於耳。

關注性/別小眾自我接納的「真光社」(Society of True Light)聯同香港教育大學副教授陳俊豪早前對逾200名性/別小眾進行調查研究,發現他們當中超過兩成人曾嘗試改變性向,其中逾七成有宗教背景。報告更指出,半數人在18歲前就有過第一次拗直的嘗試,方法各異,惟無一見效,反而有高達八成人產生自殺念頭。

「調查數據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真光社主席黃政光對G點記者說,「因為我們沒想過,香港嘗試拗直自己的人有這麼高的比例,比加拿大、美國他們高出兩三倍。」

真光社今年一月舉辦記者會,發表香港拗直情況的最新研究報告。左起:曾接受拗直的Thomas和Alvin、真光社主席黃政光、真光社研究員楊頌恩及香港教育大學副教授陳俊豪博士。(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拗直動機多與家庭、宗教有關 半數人曾受家人驅使拗直

家庭、社會和宗教都是觸發性/別小眾嘗試拗直的主要原因。真光社研究指出,自發拗直的人最主要的三大動機依次為「想被家人接納」(48.8%)、「不被社會歧視」(48.8%)和認為同性戀「違反宗教信仰觀念」(46.5%);而受他人驅使而拗直的人,則有高達 69%人表示動機是「渴望一般的異性戀生活」,認為同性戀「違反宗教信仰觀念」則排第二(53.8%)。值得一提的是,當受訪者對宗教的歸屬感越高,他們就會越傾向採用強烈、堅定的態度去改變性向,而每個曾被他人驅使而改變性向的人都曾被至少兩個人建議拗直,這些人過半數是家人,其次常見則是宗教領袖、信仰團體,甚至是輔導員。

調查顯示,宗教背景和「認為同性戀違反信仰」是促使受訪者拗直的重要原因,建議拗直的人亦常包括宗教領袖。(圖片來源:真光社報告)

Alvin來自基督教家庭,幼兒園和中學也入讀教會學校。父母覺得同性戀就是愛滋病,老師在課堂上曾說同性戀的手會長一點,惹得全班同學大笑。恐同的種子自此無限滋長。他第一個出櫃表白的男生,叫他嘗試改變性向,他便打通了某個教會小組的電話。接聽的男輔導員說自己以前也是同性戀,現在也已娶妻生子,拗直成功率高達七成。活生生的例子極具說服力。2005年,Alvin開展了他的性向試改旅途。

Alvin當時充滿希望,覺得自己終於能走「正常人的路」了,便跟母親出櫃並坦述了決心。母親欣慰兒子成熟,給予百分百的支持。怎料,Alvin就此挖開了一個需要此後十多年來癒合的創傷。

曾接受拗直的Alvin憶述,有幾年時間他像「和尚」般不肚餓,無慾無求,但仍感到孤單,感覺身體不屬於他。(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拗直巧立名目但零成效 宗教方式拗直佔過半數

讓喜歡的男生情感虐待自己,只是Alvin性向試改的其中一個方法,美其名「學習建立健康的朋友關係」,實則是一種禁慾。除此之外,小組還要求他學會恢復男性特質,提升自我形象;學會面對孤單,戰勝性慾試探;認識治癒他的神,說只要建立與神的關係,就能修復一切。

於是Alvin開始打籃球,停止自慰長達一年。為了避免被同性吸引,他出門總是低頭,更隨身帶著一本聖經,「一有這些情慾的試探,我就拿聖經出來看,分自己心。」

從Alvin的經歷可以看出,如今的拗直方法已不像從前極端,電擊療法、催吐、注射激素等方法普遍會被社會唾棄。真光社的報告顯示,現今最主要的性向試改是通過如祈禱、禁食、驅鬼等宗教方法來進行,佔個案近半數。其次則是壓抑性別氣質(如刻意改變聲線等)、心理輔導、禁慾和參加性向轉變課程(conversion therapy)等。

現今拗直多以宗教方式進行,很多人亦會壓抑性別氣質和接受心理輔導。(圖片來源:真光社報告)

然而,真光社發現沒有任何受訪者認為有方法奏效,大部分人認為性向在成長初期或出生前就已經定型,不能在後天改變。更有過半數受訪者承認,嘗試改變性向只為了滿足他人期望,但自己從不相信會有成效。

綜觀全球,迄今為止,沒有任何科學研究表明,性向試改是安全或有效的。當年對Alvin說自己拗直成功,結婚生子的男輔導員,後來也在一次小組分享上公開懺悔,承認自己婚後依然有「同性行為的試探」。

Alvin接受拗直時「教育」他的講義、書籍和日記,輔導員教他壓抑性慾,他其後因患上抑鬱症及焦慮症,被轉介至精神科醫生。(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調查指拗直致八成人想過自殺 Alvin:覺得整個人都扭曲了

參加拗直治療一年之後,提供服務的機構給Alvin做了一個評估:幻想同性而手淫從10分將至0分,同性淫慾思想從8分將至2分,瀏覽同性色情網頁和電影等從10分降至0分,建立同性健康友誼從3分升至8分。

這些數據似乎可以證明Alvin的拗直已經成功。Alvin回憶,當時即使夢到同性畫面,都會有神的聲音及時喝止,「基本上到了一個妄想的狀態。」然而在他見到另一欄的評分時,假希望瞬間破滅:受同性感覺困擾從2分升至8分。

「困擾」或許是一個太過輕描淡寫的形容詞。接受拗直治療後,Alvin說自己無法集中,時刻緊張,甚至再無法玩樂器,因為「一碰就打噴嚏」。失眠、肚瀉、心悸接踵而至。他瘦了十磅,形容枯槁,嘗試服用抗抑鬱劑,但卻難抵副作用。母親見他如此憔悴,甚至主動買同性影碟送他,又以張國榮為例,勸他放棄。

參加拗直治療一年之後,提供服務的機構給Alvin做了一個評估:幻想同性而手淫從10分將至0分,同性淫慾思想從8分將至2分,瀏覽同性色情網頁和電影等從10分降至0分,建立同性健康友誼從3分升至8分。

「往後十幾年的人生,是很混亂的,」Alvin知道拗直治療需要將自己拆毀,但他沒想到,他竟無力重建自己。「覺得整個人都扭曲了,覺得自己不像一個人,像行屍走肉,」Alvin憶述,「沒有盼望,看不到出路,好像一個廢人,沒有人生意義。」時常冒出的自殺念頭,在他養了一隻狗後,才逐漸消散。

這一切都說明了Alvin那份評估報告上的連串數字,只是他強行壓抑自己後,百害而無一利的結果。

真光社的研究同樣得出一個令人咋舌的數字:在曾嘗試拗直的人中,高達 83.3%人曾出現自殺念頭,27.1% 更有過自殺計畫,近四成人達至臨床抑鬱水平。除了心理方面,這個一般長達至少半年的拗直過程還會造成生理、生活和人際關係的惡化。有受訪者試過不斷以工作麻醉自己、封閉自己、拒絕社交,還有人因未能疏理過去長期壓抑自己而造成的自我厭惡,令其性生活飽受困擾。

真光社呼籲港府立法禁止 建議輔導員正面介入

性向試改的禍害令全球不少地方已立法全面禁止醫護人員,甚至任何人協助執行此類拗直行為。然而在香港,關於禁止拗直仍未有任何立法討論,受影響的性/別小眾甚至未能獲得任何支援。

因此,真光社呼籲香港政府應參考外國做法,立法禁止任何輔導中心和宗教組織等服務單位協助他人試改性向。公眾教育層面上,亦應推廣多元性向的知識,提升公眾的性/別小眾友善意識,減少社會污名化。

「這個研究結果令我們更加確信,香港政府同社會要做更多事去幫性/別小眾接納自己的性傾向,」真光社主席黃政光說,「而且要提供更多性/別小眾友善的資源,例如更多懂得處理性傾向疑惑的輔導員。」調查報告最後詳列針對輔導員的建議,如何在態度、技巧和知識上裝備自己,協助性/別小眾求助者,如保持開放態度、提供安全環境、謙虛地承認個人有限制而適切轉介至熟悉性向議題的同業等。

然而,雖然報告指出試過拗直的人中 73%有宗教背景,真光社卻沒有針對神職人員、宗教領袖提出建議。「我們沒人接受過神學訓練,所以不是那麼方便評論,」黃政光在回答時顯得為難,「但如果是同志信徒的話就比較容易提建議,因為我們有不少個案都是經歷過信仰掙扎的,當中有些人已經完成了那個掙扎。」

十多年了,Alvin還沒完成他的掙扎,他仍在不斷訴說、分享,以此自癒。他覺得拗直是一種時代產物,如古時女人紥腳。當時代更迭,女性地位上升,社會言出法隨,「三寸金蓮」便不復存在,「拗直就是類似這樣的東西。」

但離拗直隨時代遠去的那一天,似乎仍然很遠。Alvin最近參加性/別治療的課程時,還是能聽到有老師說,同性傾向與過往被侵犯的經歷相關。「原來去到一些情境,我的創傷還是會出來,」Alvin說。

如果想理解更多,請到網站閱讀真光社「2022香港性向試改研究報告」。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