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告白

他把筆扔掉，筆在桌上彈起，咔啦啦地掉在地上，那自然是來自便宜塑料筆身的聲響，地倒是堅實的。筆尖停留在紙面那個點許久，久得時間都暈成一大片模糊，不確定究竟是多久。這麼久的時間他什麼也沒有寫下，紙面暈糊了一大片藍，像地圖上一個湖的形狀，沿著紙的纖維展開數不清的毛邊心事。那些心事摻和在血液裡，又從裡頭滲出來，滲得整張臉通紅，滲得滿頭滿手都是汗。

告白是口頭交代，寫信是書面坦白，總之都是把自己剖成一片片PPT搞行銷。他害怕自己鍾意的對象像個投資人冷眼看著，突然開口扔出一句話打斷：

「好啦！謝謝你，下一位。」

或是善意地，客氣到幾近同情地慰藉：

「謝謝你誠意介紹這個項目，可以看出你今次好認真的，但是限於種種因素，不得不向您表示遺憾⋯⋯」

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想法在兜圈轉，轉得自己頭暈，像前一天在她每日必經的地鐵口來回踱步，在原地走了幾千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那天直到她經過，他才停步，盯著地板盯著扶手盯著階梯，偶而賊人一樣瞄一眼她的衣擺，稍一觸就彈開。再鼓起勇氣瞄過去，這時候他終於準備好勇敢大方了，眼中卻只剩下背影。那背影他再熟悉不過，髮型、服色、每一個線條，都用視線追著臨摹過千萬次，細緻到一張張都能連成動畫。

但他還是什麼也沒説，開口就像認錯一樣困難，交代罪行一樣伏地羞赧。那換個方法寫封信吧！遞上去就逃開。但要動筆也不容易，信紙上總是一個個暈染的深藍毛邊湖，坐等不划算的舊紙價。

最後只能在夢中相會了吧！自己的夢裡總能有勇氣的。

終於有一天，他在夢中見了她，認認真真地訴說了自己。夢中的氣氛極好，心緒的激動也適中，語速口條都如夢中那吹面不寒的春風流暢動人。

但她始終沒有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