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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6|有一種病叫做:殺青就會好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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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的行話是「再累再苦都會收工」,不管是睛痛還是頭痛,眼壓高還是血壓高,每次快要撐不過去的時候,我都會對自己說「你很棒,現在的你只是得了一種叫做——殺青就會好的病」。

我覺得我是那種沒有辦法真的坐在辦公室一整天的人,所以撇除體力差和玻璃心,拍片工作能夠全台跑透透,對我來說已經是再適合不過的職業了。但儘管如此,社畜的自我認同仍然不夠堅定,時常需要在工作當中找一些樂子調適,這可能也是某種無法專注的表現。

這兩三年我在劇組的主要工作已經默默變成勘景了,並且也以場景組自居。前年因為拍攝一部台劇的關係需要到小琉球勘景,製片只給我四天的時間,四天我必須找到劇本中在島上的兩個主要場景、一個次要場景,還有兩個外景,主要場景會是男主角經營的餐廳,以及他的臥房,最理想的狀態是單一個場地可以滿足兩個場景的條件,以利降低拍攝成本;次要場景是一間雜貨店或商店,外景則是一些小琉球的特殊景觀或海邊。

找景是一門技藝,而我希望能夠把工作賦予意義,儘管像是製片助理等基層人員的工作內容,那些工作都是相當重要且必須的,因為沒有人在乎製片助理太多,他們看似可取代性高,導致業界認為他們沒有專業技術可言。例如訂便當,那不是簡單打一通電話的事而已,在訂便當的過程中需要設想到的不只是菜色豐富與選擇多元,訂便當的要旨是:如果只訂一間便當,萬一食物中毒就是全劇組遭殃,所以多訂幾間不一樣的便當店的意義是在於分散風險,其中也必須考量到拍攝是否超時,導致便當送達的時間需要變更,其他小細節像是顧慮劇組中是否有素食者,或有某些肉類忌口的工作人員,還有像是季節、天氣冷熱等,也影響到劇組水資源的分配,冬天大家普遍不大喝飲料,那就多備一點水,夏天大家愛喝冰飲料,則冰桶裡的冰塊就得一直補充。這些都是眉角,沒有做過這些事的人不會懂,會覺得不過就是訂個便當,但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所以像找景,它不只是單純到一個定點拍個照提案給導演或客戶而已,勘景前的第一個功課是「熟讀劇本」,於此才能尋找相對應的場景,並且協助劇組思考該場「戲」,在這個「景」可以怎麼拍。必須思考拍攝的操作性和鏡頭美學,並且有效的將場地的限制傳達給劇組,同時向場地方協調劇組的需求。我在小琉球的時間相當緊迫,因為當時是邊拍邊找景,劇組大隊在台北還繼續拍攝,而戲劇的前製期通常都是一至兩個月左右,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十幾集的場景找齊,更別說可能遇到邊拍邊修改場景需求的情況,所以場景組會在開拍之後繼續後面找景的作業。那麼這四天勘景的時間我應該如何分配?主力絕對是放在主景,因為主景需要美術陳設,協調拍攝的租借期需要加上陳設進駐與撤場的時間,保守都得抓一個禮拜。小琉球就那麼大,店家也就那麼多,有些餐廳店家的空間適合,但不同時滿足餐廳與臥房共存的條件,解決辦法是拆景,但那會耗掉我更多的時間,變成除了找餐廳之外,還得找旅館的房間來充當臥房,然而旅館的房間一看就是旅館,那要陳設成臥房美術又得多花力氣與預算去準備。

這四天我每天的勘景行程便是清晨天亮就出發去自然景觀勘景拍照,利用吃飯時間搜查合適的場地方,再等到餐廳店家、旅館、雜貨店開始營業之後,打電話詢問拍攝租借的意願,有了意願再實際到現場確認空間動線以及合作形式,合作形式例如商業露出或單純租借等等。我騎著機車載著實習生每天環島,一早就出發,到天黑沒有景可以勘了,就打開電腦把一整天拍攝的勘景照和各場地的資訊整理成提案資料,明天繼續一樣的流程。每天晚上製片都會問我景找到了沒,我給他的答案都是「資料已經上傳雲端」,因為景不是我找到說了算,我的眼光再好也未必符合導演的口味,從第一天開始壓力排山倒海而來,根本無法好好睡覺,左眼壓飆高睜不開眼睛,頭痛藥早中晚都得按時吞。到第三天,我的右眼的眼白甚至長了好幾顆不知名的小水泡,我開玩笑跟實習生說我經痛,他問我要不要暖暖包貼在腹部,我說是眼睛長水泡的痛——睛痛。島上沒有眼科,我只能熬過這段時間才能回本島就醫,我用手機線上求了七王爺的籤詩,七王爺說我的腈痛會好,祂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小琉球的夜裡特別黑,沒有光害但也沒有星星,製片工作的每個環節裡都需要強大的溝通能力,儘管是助理的職位也是,我一直在學習,而目前發揮到最大值的狀態是做場景組外聯,我喜歡,那是因為我喜歡人。在接洽各個場地同時,我不想要只是談錢,談錢那樣生冷,我想談的是人,是合作與認識的機會,我想知道他們如何在這裡生活與創業,我想知道人的歷史。於我拍攝是每一天,但可能對一間老麵店來說,戲劇電影原是那麼遙遠的事情,突然變得好靠近,近到電視裡的大明星要來到我養家活口數十年的店內演戲。

那四天終究是過去了,劇組的行話是「再累再苦都會收工」,不管是睛痛還是頭痛,眼壓高還是血壓高,每次快要撐不過去的時候,我都會對自己說「你很棒,現在的你只是得了一種叫做——殺青就會好的病」。場景組除了找景,找到景之後還有可能因為天氣因素、劇組或演員的各種突發狀況需要延期或刪景,最不想遇到的狀況就是好不容易談到手的景,突然被通知取消該場戲或改戲。我常說我的工作有一部分叫做「做白工」,我不想只是做白工,所以認識那些人以及地方的歷史或美食,就是我找景的樂子。工作之辛苦,只能自己娛樂自己,想辦法在血汗苦水中免強擠出一點笑容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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