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春光｜第31章：熄滅

天還沒有黑透，阮甜窩在家豪的胸臂間，他們剛做完愛，繾綣地擁著彼此。這是一間小旅舍的二樓，幽暗、陳舊，灰泥剝落的牆壁透著一股朦朧的潮氣，檀木色鏡台桌上擺著熱水瓶、檯燈（褐色燈罩濛濛透著一圈黃光）、兩支倒扣的霧色玻璃杯，用舊了的床單床罩，白毛巾漿洗得剩下薄薄的一層慘灰，聞起來有股強烈刺鼻的消毒水味。

家豪特意找了這間沒有登記在電話簿中的旅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偷偷摸摸，他已經跟滿嬌離婚了，沒道理把事情搞得像在偷情，讓阮甜為他受這種委屈。然而，為了取得耀得的監護權，他不得不嚴謹一點。還有，他覺得應該把真相告訴阮甜，最好在一個不會受到干擾的時機和地點。

「阿甜……」

「嘸。」

「妳也許還不知道……耀得是我的兒子。」

突然聽到他這麼說，阮甜一動也不動。她早該知道的，雖然她寧可選擇永遠不要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出來？怎麼不乾脆一走了之不再回來？耀得是不是他的兒子與她有什麼關係？雖然這麼想，她反而摟緊家豪，仰臉吻他說：「我是不是也該幫你生個兒子，或女兒？」

「阿甜，」家豪激動的捧著她的臉吻她，「我們結婚吧，妳不要再唱歌了，幫我生兒育女，我們組織一個幸福的家庭──好不好？」他喜出望外的樣子像混合了痛苦和無措的快樂。阮甜看著他，凝視的眼睛裡有一種陌生的平靜，「你有想過我要的是什麼嗎？也許我要的是一個簡單平凡的生活，也許不是，也許我不是一個理想的妻子或母親，也許我想一直唱下去，也許我要的不是你，只是你剛好出現在我別無選擇的時候，也許我根本不愛你，我愛的是初戀的回憶，也許我們都沒有辦法為對方犠牲，雖然看起來好像可以，你有想過這些嗎？」

家豪啞口無言地望著她。他始終以為可以給她幸福，可以為她付出一切，然而，「我真的可以給她幸福嗎？如果真的要有犠牲才能讓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我做得到嗎？」也許他並不是那麼在乎身邊擁有的一切，他也說過他一無所有了，然而，一想到如果不得不放棄耀得的話……這時他忽然像一隻遇到刺激的蝸牛，慢慢縮回殼子裡。

他們靜靜躺在彼此的懷中，很久沒有說話，落在一種沉思的氛圍裡。然後，家豪終於說：「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出去買。」做愛流失的體力和這場對話耗費的精力令他飢腸轆轆。

「也好，我也有點餓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天氣冷，妳躺著休息。」家豪起身穿好衣服，摸了摸藏在大衣口袋裡的戒指盒。他背對她，在門口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拿了鑰匙出門。

他慢慢踱出旅舍門口，停步點著了一根菸，甩掉火柴，呆站了一會兒，然後滿腹心事地走上街沿——冷不防，一輛疾行的墨色廂型車衝上來，他還來不及意識到車燈尖刺的強光，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經把他撞倒在濕冷的泥地上。肇事的車輛轉眼絕塵而去。慢慢的，從他的腦後和身體滲出一股股殷艷的鮮血，伴隨行人紛沓的驚叫聲，染紅了一整條灰黃的街。他的意識微弱到只剩下黑暗中的一點淡漠的光，就像從他嘴裡掉出來、跌落在潮濕路面的暗橙色菸頭，很快就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