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扬游—大仁大义，救国救民

灵谷胜境红山门后的甬道非常幽静，我只是远远见到前方有两位老人慢慢地在走。更远处是一串台阶，有几十级之高。那两位在台阶前站住仰头观望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走上台阶。我通过望远镜头看过去，原来，那高高的台阶之上是一座巨大的石牌坊。

这座牌坊就是阵亡将士公墓牌坊，是公墓建筑的一个组成部分。牌坊所在地原是灵谷寺天王殿的旧址，清代在太平天国运动中毁后曾重建，改为大雄宝殿，修建公墓时被拆除，立起了牌坊。

来到跟前，有简介牌介绍，牌坊前的台阶一共有42层之多，台基面宽32.7米，进深16.6米；台阶上的牌坊为六柱五门十一脊的大型牌坊，高10米，钢筋水泥构筑，外镶花岗石，仿照北京十三陵的大牌坊修建，绿色琉璃瓦覆顶，可算是最高规格的牌坊，十分之壮观。

牌坊前左右两边有一对神兽，汉白玉雕刻，形象比较特别，头颅巨大，张着口，威武但并非狰狞。这对神兽像是白虎，但有说是传说中黄帝的阵前猛兽——貔貅。据传，在黄帝与炎帝部族的战役中，貔貅十分英勇，一路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显然，神兽雕像象征了公墓中的阵亡将士们如貔貅一样英勇无畏。这是公墓建造时，由陆军十七军赠送的。

抬头细看可以见到，牌坊琉璃瓦的瓦当上有国民党党徽的图案，琉璃瓦顶上还装饰有脊兽。每个门楣上方都有一个大大的青天白日党徽。牌坊的门额题字：“大仁大义”，牌坊背面也有题字：“救国救民”。据介绍，题额都是国民党元老张静江所书。牌坊由此题字而得别名为“大仁大义坊”。看题字两端的梅花图案都是阳刻，而题字是阴刻，极可能是毁后复刻的。

号称“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的张静江，擅书法，中山陵祭堂三拱门门楣上“民族、民权、民生”六个字便出自他的手笔。在这里，张静江再次出手，题写了“大仁大义”和“救国救民”。“仁”和“义”在中国传统道德范畴里有极广泛的含义，几乎代表了传统文化中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大仁大义正是对仁义最尊崇的表述。“大仁大义”加上“救国救民”，显然是对公墓中的国民革命烈士的褒奖。

公墓中的烈士大部分是北伐战争中阵亡将士，而北伐战争是上世纪20年代民国初期最为轰轰烈烈的一场战争，是由中国国民党领导的南方政府所发动的统一战争。

根据官方的历史简介，北伐战争所打击的对象是北洋军阀。1916年 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裂为直、皖两系，奉系军阀和其他地方军阀也相继形成。各军阀间为争夺地盘，扩充实力，连年混战，致使社会民不聊生。打倒北洋军阀，结束封建军阀的黑暗统治，已成为中国人民的迫切要求。为此，孙中山多次组织武装力量，拟定北伐。1924年9月，孙中山再次发表《北伐宣言》，并北上韶关，准备北伐。虽然他先后组织了多次北伐，然而，他的夙愿在有生之年终未能酬。

孙中山逝世一年后，1926年5月21日，中国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召开，通过了北伐战争决议案。1926年7月4日，国民党中央临时全体会议在广州通过了《国民革命军北伐宣言》，主要内容摘抄如下：

	本党从来主张用和平方法，建设统一政府，盖一则中华民国之政府应由中华人民自起而建设，一则以凋敝之民生不堪再经内乱之祸。故总理北上之时，即谆谆以开国民会议解决时局号召全国。孰知段贼于国民会议阳诺而阴拒，而帝国主义者，复煽动军阀益肆凶焰。 迄于今日，召集国民会议以谋和平统一之主张，未能实现，而且卖国军阀吴佩孚得英帝国主义者之助，死灰复燃，竟欲效袁贼世凯之故智，大举外债，用以摧残国民独立自由之运动。帝国主义者复饵以关税增收之利益，与以金钱军械之接济，直接帮助吴贼，压迫中国国民革命，间接即所以谋永久掌握中国关税之权，而使中国经济生命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吴贼又见国民革命之势力日益扩张，卖国借款之狡计势难得逞，乃一面更倾其全力攻击国民革命根据之地。既勾结匪徒，扰乱广东，又纠集党羽侵入湘省。本党至此，忍无可忍，乃不能不出于出师之一途矣……

7月9日，蒋介石就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并誓师北伐。国民革命军8个军10万余人向北进军，北伐战争在国共合作的基础上、在苏联军事顾问的指导下轰轰烈烈展开了。

国民革命军相继进行了一系列的重大作战行动，从进军湘鄂开始，经过汀泗桥战役、贺胜桥战役、会攻武汉、攻取江西、南浔路战役、进占福建、会攻南京，进而挥师河南。国民革命军所向披靡，节节胜利，连克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从广东打到长江、黄河流域，进占湘鄂闽赣苏浙地区，兵锋直指中原大地。

就在此时，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南京事件”。1927年3月北伐军占领南京后，国民革命军第二、第六军的不少士兵对外国领事馆、教堂、商社等进行了袭击并大肆抢掠，打死英美法意等国的人员6人，打伤数十人。最为令人注目的是英国领事被北伐军士兵拉到市中心枭首示众，领事夫人被多达27名北伐军士兵轮奸至重伤，此外还有上百名外国妇女被北伐军士兵强奸。其中日本人5人重伤，35人被强奸。外国列强为报复此次事件，在长江上的数艘军舰炮击南京城，打死南京市民两千余人。

国民党中的右派认为，这事件的发生，与共产党在军队中大肆进行反帝的民族主义宣传分不开。与此同时，共产党在夺取地方政权后发动杀土豪分田地的农运等等一系列激进行为，也使得国民政府内部左右派别产生了严重分歧而一度分裂。由于占据南京掌握军权的蒋介石与迁都武汉掌控党权的汪精卫为了坚持“容共”还是“分共”而决裂，北伐陷于停顿。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起了清党运动，大量捕杀共产党。汪精卫直到见到了共产国际秘密指令中共中央进行颠覆国民党活动的《五月指示》，才悚然一惊，7月15日也在武汉发表“分共”声明，与共产党决裂，宁汉又合流了。

在清除了共产党势力、重新整顿国民革命军的队伍之后，1928年4月初，南京国民政府再次组织北伐。北伐军从长江流域向黄河流域继续推进，历经鲁西南作战、豫北冀南作战、会攻京津等战役。在西北的冯玉祥和山西的阎锡山加入下，国民革命军势如破竹，5月1日攻克济南，6月初攻占直隶沧州，10日进占天津，并连克石家庄、保定、张家口等地。

北洋奉系的张作霖见大势已去，6月1日下停战令，2日令所部向山海关外退却，3日乘专列火车离京返东北，4日在皇姑屯车站附近被预先埋设的炸药炸死。谁是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各方一致认为是日本关东军所为，后来出现了苏联间谍的说法，但未见充分证据。北洋直系的孙传芳于3日在北京通电宣布下野。张、孙残部向北伐军投降。11日，北伐军进入北京，随即改称北平。至此，奉军退出关外，直鲁军基本肃清，北洋军阀覆灭，北伐遂告结束。12月29日，张学良通电宣布东北“易帜”，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南京政府。由此，全中国在形式上基本实现统一。在战争过程中，国民革命军逐步发展到40多个军近百万人，成为一支威武雄壮之师。

这场战争的胜利，是孙中山的以党建国指导思想的胜利，是国民革命军这支由列宁主义训导下的军队的胜利，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由政党控制的党军的全面胜利。由此，也顺理成章地建立起了一个一党专政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建立依靠的武装力量就是国民革命军，在北伐战争中为党国流血牺牲的都是国民革命军烈士。这些也都表现在这座公墓的建筑上了。

公墓牌坊上前前后后都有国民党的党徽，由国民党元老题写的“大仁大义”和“救国救民”，实际上，都是党的自我标榜。北伐的胜利确实是政党力量的一次大展示，是列宁主义政党具有巨大能量的一次验证。这些都是北洋军阀队伍所不具有的，因而他们的失败是注定的、令人信服的。不过，所谓北洋政府、北洋军阀真的像官方——当年的国民党政权和后来的共产党政权——所宣扬的那么腐朽堕落吗？是应该扫入历史垃圾堆的封建王朝残渣余孽吗？北伐胜利真是国民之幸事吗？

一直以来的教育都告诉我们，北洋军阀腐朽残暴，北洋政府统治下的社会道德沦丧、动荡混乱、民不聊生，然而，真实的北洋似乎并非如此。58集电视纪录片和2013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陈钦所著的《北洋大时代》，虽然缺乏展示足够多的坚实史料，但向我们展示出的北洋有着与以往官方历史很不一样的面貌。我们从中可以初步了解到，那个时代其实是一个值得重视、很让人缅怀的“大时代”。

《北洋大时代》中的一段话说得让人不得不认真去思考：“当我们以审慎的态度回望那段历史，站在历史的高处回顾百年前那些军阀们的所作所为，北洋时期的那些备受后人诟病的军阀们其实很多都具有良好的道德品质和个人修养，很多都是维护国家利益、祖国统一、高瞻远瞩、厉行新政的改革家，他们是研究中国近现代进程时无法回避的最重要人物，他们对中国的历史贡献是绝对无法抹杀的。”

对于我们心中曾充满鄙视的北洋时代，《北洋大时代》中的评价非常高，认为那是一个终结几千年帝制、探索追求民主共和的时代，是崇尚新文化和新文明的时代，是思想解放、百家争鸣尊崇多元和自由的时代，是古老的中华即将获得振兴的时代。

在那个时代，舆论环境宽容，言论出版自由，政治空气民主，社会生活稳定；在那个时代，中国有了第一部民主宪法，在亚洲地区实现了第一次真正的民主选举，中国有了第一架自己制造的飞机、第一艘万吨巨轮，成为当时世界上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而那些所谓军阀，多是知书识礼、恪守道义的谦谦君子，而所谓军阀混战，大多是北洋军阀发动的统一战争，但他们都受到了道义的束缚且总是期望能和平解决因而显得过于君子不够心狠手辣，反而使得战事绵延未能迅速统一。

总而言之，北洋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被后来的政权极力丑化的时代。之所以要丑化，只是因为此后的时代在许多方面都不再有那种宽松、平等和自由，中央集权反而使得代表现代人类社会文明的民主宪政渐行渐远了。

如果这些都并非杜撰，都有那么几分真实，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中的一面，那么北伐战争真是一场伟大而正义的战争吗？值得歌颂和纪念吗？我带着深深的疑问继续前行。实际上，我也并非理想主义者，和大家一样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我只是在寻找着一个能够让心情平静的理由。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大一统思想的角度来看，北伐战争迅速统一了中国，尽管造成大量人命伤亡、阻断民主宪政的进程，但一个统一的中国，多数国人或许都会认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吧？

真的是这样吗？

《青山依旧之灵谷胜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