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我來說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做朋友的故事。

讀大學的時候有些課是必修，大概就是同班同學一起。到了二年級、三年級，就開始和學長姐、學弟妹一起混合上選修、通識課了。有個學弟老愛找我一起選課，因為還算聊得來，所以我也不怎麼排斥，課就都選在一起。

有個學期選到社工系的選修，學弟在課堂上被一個學妹電到了，展開狂熱的追求。幾十年前的大學生嘛，追求的方式都很簡單粗暴，一點創意都沒有，不是送三餐帶宵夜，就是代抄筆記做報告，騎摩托跑腿，帶出去玩請看電影請吃飯。在這些密集凌厲的攻勢下，學弟終於追到學妹，成為公開的男女朋友關係啦。

不過，人生總是很多不過，青春的愛情故事多半都是無言的結局，也許是個性合不來，也許是什麼別的原因，他們很快就分手了，學妹很溫柔地在學弟的頭上敲了一記。這本來也是一件沒有什麼的事情，畢竟大學校園裡頭每天都有人在一起，也每天都有人分手。但他們比較奇怪的是：分手之後，學弟還在幫學妹跑腿、送餐、做報告。一開始，我覺得是任務接了要有始有終，慢慢收尾也就算了，但過了一兩個月，看看都沒有停下的跡象，好像任務還越接越多。個性雞婆，就對學弟說：

「我看你這樣怪怪的喔，都分手了怎麼事情還越來越多？想追她回來？」

他看著我，一臉苦笑，陰陽怪氣地沈默幾秒，說：

「追不回來了，她已經跟某系的XXX在一起了。」

「啊？那你做這麼多？這是幹啥？太閒？毛病？我勸你放下啦，不要這麼搞痴情，痴情就是白痴的情感嘛！」

他甩著頭，眼淚掉下來，像愛情大片的片花。

「我沒有辦法，我也不想啊！她一直來找我，只要她要求，我就沒有辦法拒絕她。」他的眼淚越掉越大顆，不知道是不是水喝太多，掉個沒完。

我拍拍他的肩膀，覺得這個人真是可憐極了，也蠢極了。

他抬頭看著我，問我：

「你覺得我應該拒絕嗎？要怎麼拒絕呢？」

「直接跟她說你們分手了嘛！人話說這麼白應該懂了吧？後面沒說出來那句就是『干我屁事』，但是太沒格調了，就不用說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下定了決心，點頭說：

「好！我下次就這樣告訴她，我也應該讓自己自由了。」

然後，隔了一個星期，通識課堂下課，我正收著書包呢，就聽到背後的座位傳來學妹的聲音，彷彿受了很大的驚嚇：

「怎麼這樣！你怎麼這樣！」

我轉過頭去，學弟低著頭，漲紅著耳朵。學妹的臉色很難看，對他說：

「分手的時候說好要當朋友的！現在我以朋友的身份請你幫忙，你卻這樣推託！我真是看錯人了！原來你跟我在一起都是帶著目的性的！我真是看錯人了！」

學弟被群眾圍繞，感覺快要崩潰了，我如果不過去救一下，他搞不好就要切腹了。我雞婆的個性忍不住，靠過去說了一句：

「他本來就是有目的性的啊！」

眾人回頭看著我，大概是要聽我說下去。被眾人注視，我也覺得耳根發燙。只是這頭都洗下去了，只好繼續講下去：

「他為你做事，做了一大堆，我看他自己過日子讀書都沒有那麼認真咧！追到你，跟你在一起，就是他的目的嘛！這個大家都知道，你也應該知道啊。」

學妹不說話，學弟也不說話。我繼續講：

「在不在一起其實也是緣份，強求不來。所以你們不能在一起，沒有對錯。但是你剛剛說你們說好當朋友，我覺得你就是誤會了。」

「誤會？」學妹挑起眉毛問。

「對啊，是誤會。你們分手的時候說要當朋友。你想想，他跟你是在這門通識課認識的，認識就喜歡你，一直在追你，然後在一起、分手⋯⋯他哪有當過你朋友？他根本不知道跟你能不能當朋友。說好要當朋友應該是試試看，就像在一起交往是試試看，也許根本合不來就分手了。你現在交辦那麼多任務，他扛不住還不能說不要，你一直說不是說好要當朋友，但是現在他當不了你朋友啦，那有朋友這樣要求的啦！」

一旁學弟泣不成聲，我也覺得有點丟臉，但學妹沒說話。轉頭拉著姐妹默默離去了。

然後，嗯，然後學弟跟學妹再也沒有瓜葛，退伍之後，學弟跟我也各自忙碌，終於斷了聯絡。我有時候想起他，不知道他在漫長的歲月中想起這件事，是否怪我害他再也沒有機會破鏡重圓？

然後，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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