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心人(黑暗)
「我憎恨你!永遠憎恨你!」
衣衫單薄的阿妹無視冷雨紛飛,跑出遮雨簷篷,衝過警方封鎖線,直撲上前搥打我胸膛,拳拳復拳拳,拳拳到肉,拳拳入心。我沒有還手——不打算反抗,而且雙手被手拷反扣在後——默默垂眼看著她雙手沾染我衫上血跡。這時何等奇妙的感覺:父母的血在我和她體內,亦在她手上、我衫上。
附近幾位警員沒有立即阻止阿妹,待她發洩將近十秒、有記者正要舉機拍攝時才拉開她。
登上警車,我輕問身旁警員:「你們是故意的吧?」
警員目不斜視,對著空氣道:「你殺死父母,是故意的吧?」
***
操場上,烈日刺眼,人影紛亂,或逃跑或追趕。兩幫囚犯因私怨扭打起來,其餘局外囚犯連忙依獄警指示離開現場。我混在逃走行列當中,驀地發現走在前方的人正是與我關係不錯的獄友——阿青。靈機一觸,想到一個減刑方法。
「他有參與打鬥!」臨近操場出入口,我突然指著阿青呼叫。
阿青尚未意會我所指何事,已然被獄警壓制在地。他面帶怯色,嘗試辯解:「冤枉啊!我沒有……」
「我真的看見阿青參與打鬥!」雖知阿青無辜,但為了建功減刑,我唯有狠下心腸補上一刀:「我平日與阿青關係不錯,沒有冤枉他的理由。」
阿青抬頭望我,似乎明白這是甚麼一回事,瞬間臉容扭曲,極力試圖掙脫獄警。更多獄警上前制伏激動不已的阿青,甚至對他施用棍擊。
亂棍之下,頭破血流的阿青咬牙切齒,勉力抬頭怒目瞪著我:「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枉我在獄中處處維護你,代你吃下不少苦頭!走著瞧!我定會算帳!我不會放過你!我永遠憎恨你!」
***
狹小房間內,淫穢之聲迴繞不散。在我胯下的年輕小女生或嬌喘或呻吟,胸前兩團白肉隨著抽插節奏晃晃盪盪。
咔——
小女生被房外聲響嚇驚,表情僵住:「客廳有人。」
「是我妻子。」我處變不驚,繼續重覆腰肢動作。
「你不怕……」小女生奇怪我的冷靜。
「孕婦,跑不遠、跑不快,怕甚麼?」我伸手微微施力掐住小女生細長白頸,暗示不滿她話太多。也許不安導致情緒緊張,沒多久我倆雙雙高潮完事。小女生沒有洗澡,匆匆收錢離開。
我叼菸走向梳化,在芝芝身旁坐下,安慰道:「放心。金錢交易。不是長期關係。」
挺著巨肚的芝芝低頭不語,臉色玄青。
「沒法子。生理需要。總不能憋住十個月。」我口說得輕鬆,心裡細細數算芝芝跟我多少個年頭。
至少三十年。
我們相識於中學三年級,彼此都是十五歲。我當時是小混混,她是不良少女,一拍即合。後來我殺人判囚,幸得減刑出獄。沒能回家。苦惱之際,誰料芝芝主動聯絡,供吃供住,只求與我再續前緣。
「我曾為你的付出感動過。奈何純粹的感動無法改變我本性——我天生就是壞人。」我向芝芝坦白感受,不是出於內疚或推卸責任,而是我沒有隱瞞的原因。
「你曾愛我嗎?」芝芝眼眶通紅,忍淚問了一個傻問題。
「我不知道那是否愛。」我對芝芝沒有愛,但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何謂愛。
「你走吧。我和孩子不需要你。」芝芝終於按捺不住,流下兩行清淚,語帶哭腔:「這刻開始,我會開始憎恨你,永遠憎恨你。」
「你早該對我死心。」我聳肩表示沒所謂,直接走出大門,離開單位。
***
七十歲的我獨居劏房,不良於行,少有外出,平日依靠社工幫忙購置日用品。
社工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不知人世險惡,對我毫無戒心。我撒謊說自己被兒女拋棄,她就拿著我提供的假資料尋人。尋人不果就來關心我更多,買來更多物資。
相識之初,我經常在心裡嘲笑她笨蛋。不過隨著相處時間增多,我多次目睹她為我無私付出,不禁開始動容,深切自省。
夜深人靜,流浪狗吠聲忽遠忽近,對面大廈招牌的刺眼強光穿透薄窗簾,在牆上映出花花綠綠迷幻色塊。無眠,憶起很多人,很多我虧欠過的人。爸媽……阿妹……阿青……芝芝……孩子……其實我一直以來知道自己有多壞、多可惡。為何明知故犯?因為我不相信永遠。
沒有永遠的惡,沒有永遠的愛。只有眼前利益和當刻快感。
我自私?誰不自私?爸媽養兒防老,阿妹需要爸媽供書教學,阿青幫我是貪慕虛榮,芝芝救我是為彌補遺憾。誰沒計算?人人都在計算!
感動退散,惡意再生。
缺失很多,要求更多。
缺失愛,索求愛。
變本加厲。
理所當然。
社工說疫情險峻,求助人數激增,難以經常前來探望我。我埋怨她不關心我。她解釋說機構人手資源有限,無法重點照顧我一人。
她離開。我撒野:「你偽善!快走!別來!我憎恨你!永遠!」
沒有永遠的愛。
缺失愛,索求愛。
鳳姐索價三百元。
她有眼前利益,我有當刻快感。
完事。
一切歸空。
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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