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跳探戈舞：《春光乍洩》裡獨特的展演符號

2022 年 2 月 26 日

剛於2月25日（昨日）重新上映的《春光乍洩》，是一部擁有香港最好陣容的電影，也是我心目中同志電影排行，永遠的前三名之作。

剛於2月25日（昨日）重新上映的《春光乍洩》，是一部擁有香港最好陣容的電影，也是我心目中同志電影排行，永遠的前三名之作。而關於電影中大量指涉1997香港回歸的政治隱喻及符號；包括台北的介入被詮釋為使香港擺盪於異鄉和故鄉複雜的情緒之中，這種尋根式的國族認同論述，在過往已多有學者、影評撰文討論。

然這不免令我想起香港學者周蕾的話：「過去保守的文化論者與根的比喻臭味相投，因為尋根代表了回歸過去，而現在的複雜多重性便可以簡化為一個長久失落的根源。可是，正如史碧娃（Gayatri Spivak）所說，『任何想著尋根的人，應該去種樹算了』。」（語出《寫在家國以外》）我想，如若能跳離這種單純的指稱關係，那肯定能豐富《春光乍洩》的解讀可能。如此，我們便會立刻察覺，「探戈舞」和「廚房」在電影裡，皆成了獨特的展演符號。

皮耶佐拉與Prologue

布宜諾斯艾利斯之於探戈，是相當緊密的。探戈起源於這座城市，而它獨有的樂曲和舞步，也成為城市人們的生活基調；更是讓世界走進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最好方式。

所以當世界探戈教父皮耶佐拉（Astor Piazzolla）的樂曲《Prologue》響起時，總不禁令人想到《春光乍洩》中，黎耀輝（梁朝偉飾）與何寶榮（張國榮飾）在廚房跳探戈舞時的情深；還有當何寶榮受傷從醫院包紮後回家的路上，黎耀輝為他點菸，然後何寶榮將頭輕靠在黎耀輝肩膀上時的意重。

《Prologue》充滿皮耶佐拉傷懷、失落、哀愁、溫存還有縈繞不止的濃郁風格。皮耶佐拉曾形容：「當人們穿也探戈，行也探戈時，布宜諾斯艾利斯是一種充滿探戈氣味的城市」（語出何國世：《阿根廷史：探戈的故鄉》），而在《春光乍洩》中，兩位主角複雜難解的情愛關係，也如同《Prologue》所傾訴般地，充滿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座探戈舞發源的城市裡。

Tango的暗示

探戈舞，發源於阿根廷。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說過：「探戈始於妓院」。顯然，探戈舞的開端，是孕育自下層文化的；而關於探戈舞的起源則還有多種說法。據阿根廷探戈史料表明，最初的探戈舞是男人們結對在街頭和碼頭旁跳的，且不能一個人跳，必須是雙人；或認為探戈是起源於情人之間的秘密舞蹈；甚至有說法表示探戈舞開始發展的時候是兩個男人相擁而舞。如此，似乎更讓黎耀輝與何寶榮在廚房跳探戈舞的這一幕變得更有意義了。

王世申在其著作《阿根廷文化》裡談到探戈舞的發展歷程，是從「最初的尋歡作樂到後來表現離愁別緒，到再後來以先鋒、前衛的風格表現一種抽象的精神氣質，它總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此亦印證了黎耀輝與何寶榮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後，從一開始情欲結合的場景到最後分開的結局，與他們情愛關係的變動過程。

又如黃康顯在《香港最後的探戈》一書中對探戈舞的詮釋：「探戈舞是有永恆的交錯、與永存的交替，但在無言的矛盾中，永遠表現出無奈的克制」，黎耀輝與何寶榮兩人在極反差性格上的交錯與交替，以及電影中經常性出現的沉默畫面，透過探戈舞的舞動與探戈音樂的播放，正好表現出了兩人對這段情愛關係，永遠的壓抑與無奈。

廚房意義的置換

許多電影導演喜歡以廚房場景，來表達家庭的概念。廚房也逐漸成為電影中家庭發生爭執、進行溝通與交流的重要空間。日本劇場大師鈴木忠志在談家的觀念時，曾援引民俗學者柳田國男的說法：「爐灶對現代人而言僅是個笑笑的地方，但是在古時候，所有家庭成員都會聚集在中央、空間容量最大的房間裡一起吃飯，爐灶成了大家聚集的中心點，在這裡供俸著灶神。」（語出《文化就是身體》）

因此廚房（爐灶）不僅代表家，更是家庭成員聚集的中心點。而《春光乍洩》中有許多場景，也都在廚房發生。黎耀輝家中的廚房，成為他與何寶榮跳著調情探戈舞的空間；也是他酒醉大吐後，與小張（張震飾）盡在不言中的擁抱地點。這個廚房，從一個傳統家庭中家人聚集的意義，轉變成情欲流動、情感宣洩的場景。如同告子所言：「食色，性也。」食，在廚房空間裡被置換為性，不正是人類的天性使然。

在另一個黎耀輝工作的餐廳廚房裡，他結識了小張。他煮水餃給小張吃，小張則觀察他與何寶榮的電話互動。這種關係似乎讓黎耀輝的「母性」得到相對的分享與回饋，使黎耀輝得以感受到自己也被照顧。如果廚房可以被用來展現主角們的心理空間，那麼這樣的心理空間，在意涵上食／色的轉換以及強調黎耀輝渴望與何寶榮共組家庭的心理狀態，就被很好地彰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