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中譯連載 第二章 男性與丈夫(三)

   隨著結婚經過兩個月、三個月，豬木越發感覺淑子變得更像妻子了。並不是因為和未婚時期髮型不同，也沒有特別變更化妝、服飾；雖然如此，老婆的樣態日復一日的刻板化，在如此樣貌之下，未婚時期的餘韻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周遭散發出的是新婚妻子的氛圍。豬木雖然欣喜，同時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困惑不解。

   他的職業是商業設計，所以幾乎每天要跑外務。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有妻子在等著。某天，豬木由背後看著整理好餐桌，在廚房清洗餐具的淑子，發現她體態多了一圈脂肪。

   「妳好像胖了。」

   「這樣嗎?」淑子有點憂心的回答。「你說得沒錯。我怕發福，有控制飲食啊，女人一結婚就會變胖，是真的耶!」

   「為什麼呢?」

   「因為放心吧!」

   「哪方面?」

   「自己的安身之處決定了，所以放心哦。」

   淑子停下擦盤子的手，笑著解釋。

   「老婆變胖，是地位穩固的證明哦。」

   豬木望著從廚房走出，坐到自己身旁的淑子，心想愛妻已完全紮根於家庭了。此時，他的眼眸深處再度浮現那個在強羅飯店浴室中發出沖水聲，頭髮被水打濕，迎來雪白小手，耳語般的說出那話語的女孩。豬木當時也試著反觀自省，是不是自己的本質，也已經不知不覺中由單身男子變成人夫了。可是，他認為自己還沒有完全調適過來。

   「我變了嗎?」

   「變了?你是指......」

   「變得像老公嗎?」

   「當然囉!不這樣就傷腦筋了。」

   淑子自己本身已經變成妻子。所以似乎深信豬木也完全變成丈夫了。他已經不把他當成一個男人，而是當作自己的丈夫。不，是把他看作丈夫，而在每天的生活裡，無形中對他的一舉一動做種種要求。

   有一天，他比平常晚了很久才回到家。因為朋友邀他去吃壽司。本來打個電話就可解決，因為拜託有電話的鄰居代為轉達不好意思，就沒有聯絡家裡。過了十點才回到家，於是兩人爆發婚後初次的口角。

   「不要像單身時代一樣我行我素，你要想想自己現在是已婚……」，

    淑子是在責備他忘掉自己已經有家室，即使是一時的。

   「你忘記我會準備晚餐嗎?」

   「我偶爾也」豬木火氣上來了說:「想跟朋友吃頓飯啊!」

   「這是做丈夫的該有的想法嗎?」

   也是因為疲勞的緣故，淑子講的「做丈夫的」這句話像粗針般扎進他的心臟要害。原來我已經不是一個男人啊!行為和態度都要像是有家庭的人。這時，他心中燃起一股衝動，想要反抗、破壞妻子強烙在自己身上的丈夫形象。他當然曉得自己任性，那晚，豬木回味著單身時代的輕鬆生活，儘量遠離妻子的身軀入睡。

   第二天，下班之後豬木跟往常一樣走到有樂町車站，突然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直接回家!）

   他聽著內心角落喁喁私語，但是也想壓抑那聲音。（淑子說得沒錯，你已經結婚了哦。）

   不過，結果，他用公共電話打給鄰居代為呼叫。

   「是你啊!」

   話筒另一頭傳來淑子開朗的聲音，她忘記昨晚的事了嗎?豬木背誦般流暢的說:

  「啊!我今天還會晚點回家，要和傳播公司的瀨木先生談公事。」

  「不是吧!」

   然而，從妻子的聲音聽來也沒有生氣。似乎丈夫老實的打個電話報備就心滿意足了。

   豬木放下聽筒，也不是沒有後悔對妻子撒了謊。可是看著被夕靄潤澤的街燈、華麗的霓虹燈，有說不出從何處被解放的輕鬆。

   （這種解放感到底是什麼?）

   昨天晚上豬木被朋友帶到壽司店吃飯，悠閒的喝啤酒。

   （我並不討厭淑子，也喜歡跟她過生活，可是為什麼偶爾這樣獨處就有卸下肩上重擔的感覺。）

   這種解放感的深處，真確的藏著雖短暫，並非丈夫，而是一個男人重獲自由的喜悅。女性在身心方面可以馬上變成人妻，男人就沒辦法做到，豬木嘗著啤酒這樣想著。

   （在這一點上，女人比男人優秀，她們具備適應嶄新人生的能力。）

   夜晚，豬木像未婚一樣，走在年輕情侶族群流連的銀座。他反覆的想著男人、丈夫、男人、丈夫，現在我身體裡還沒有完全變成丈夫的男人必定正在和非得變成丈夫的自己爭戰著。

   「怎麼樣?好玩嗎?」

   回到家，淑子把豬木的西裝掛上衣架，帶著些許詭異的笑意，問道。

   「妳是指?」

   「你去夜店玩喔?」

   「什麼話!不是玩，是交際應酬啦!」

   豬木嗤笑著把手搭上淑子的肩膀，親吻她的臉頰。由於他今天獨自暗地裡享受了單身的氣氛，突然對妻子感到歉疚。

   「傷腦筋!」

   淑子對於這個親吻，回應得像個姊姊，接著說：

   「那個……我有話跟你說。」

   「怎麼?還要說教嗎?」

   「很嚴肅的話題哦……你呢…… 」接著，她稍微屏息，凝視豬木。

   「你要做爸爸了哦。」

   「妳說什麼?」

   淑子說今天找媽媽陪同，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診斷出來的。

   「喂!你有什麼感覺?」

   「還不知道耶。」

   自己要做父親這件事好像做夢一般，很不真實。坦白說，有些害臊、難為情。

   淑子為了十個月後即將出生的寶寶讀著育兒書、縫製嬰兒服，她將那白色衣服攤開，用臉頰感觸質地，那側臉已經是年輕媽媽的神情。

   （啊!她已經變成母親了。）

   為什麼女人會這麼快就變成妻子，又變成母親呢?我自己都還沒有做父親的從容及心理準備。豬木用指頭彈彈混亂的腦袋。

   「你以後就是爸爸了。」

   「嗯。」

   「為了即將出生的嬰孩，請你為人處世實在一點!」

   之前我是被人夫的形象所壓迫；從今以後，還要加上為人父的重擔，這正是婚姻，也叫做家庭。

   「我責任重大喲!」

   豬木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回應正忙著為嬰兒編織白色小毛衣的妻子。如今走在有樂町的街道上，豬木想起兩人婚姻生活的種種。即便如此，他壓根兒沒有拋棄婚姻的念頭，對淑子的愛也沒有改變。總之，這種心態不單單是豬木，普天下的丈夫應該多少都會經歷。（阿楠那傢伙也同樣。如果他結了婚。）豬木自顧自的笑了起來。（那傢伙也會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