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01|抛弃的,留下的

Ce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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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回到第一次做选择的瞬间,我不会把自己置于一个决定生命走向的位置上。如果一开始是出于本能的「爱」,而不是「怜悯」,这个错误本可以避免。

第一天(7月1日)
寫一段難以定義但對你意義重大的關係。


想了想和人的亲密关系好像没有「难以定义」的。因为不喜欢复杂的关系,生活中的人际都泾渭分明。爱情很明确也很纯粹;友情是让我内耗最久的,不过后来也厘清了,只要卸下时间滤镜,看看现在的相处,曾经以为的一些很珍惜很在意的「老友」,其实只是认识多年的熟人而已;亲情就天生而来的那份,虽然复杂,但也分明。

然后我想到乖乖。

乖乖是我们在北京领养的第五个猫。

第一次见乖乖,是和猫友见面时听他说附近的一家宠物店有一只猫在找领养很久了,看我们是否有意愿再领养一只(当时家里已经有两位挚爱猫猫),我们就一起去看看。那家店空间很小,乖乖被关在笼子里,老板说店里的小猫大都好找人家,可就是她一直没人要。我透过笼子看她,像是成年猫,杂色狸花,眼睛周边有很多眼屎和液体,看起来有眼病。老板说他们在马路边救起她后,她就一直生活在笼子里几个月了。

我看她的眼神,可怜巴巴的,偶尔喵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喵”,只看她的嘴在动。朋友鼓励,说她很亲人。后来我摸摸她的头,她没有闪躲。

我和家属心生怜悯,想着反正两只三只都是养,加上有照顾的经验。就带回家了。

家里的两位原住民小白和Tipsy对新成员很好奇。主要是小白好奇,Tipsy比较害羞,会躲,小白见到来家里的任何新事物都会凑上去闻闻,什么都不怕。

我们在阳台隔离出专门的空间给乖乖,带去动物医院体检后她都暂时生活在阳台,因为要打疫苗,治疗眼疾(怕会传染别的猫)。她似乎很喜欢新的生活空间,每天喵喵叫得更有活力,胃口也很好,吃很多猫粮。每天我们给她滴眼药,擦拭眼睛的脏东西,她很友好,不喜欢但也不会太反抗。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觉得差不多了,三个小家伙终于见面了。

小白是我们领养的第一个猫猫,刚出生没多久就来我们家,先天身体不好经历了很多不易,先是半岁多查出无法医治的先天心脏病,再是口炎严重到拔掉全牙,但他很坚强很坚强,我们陪他走过那段难的时候,他熬过来了,只是需要一直保养心脏。小白很乐观,很喜欢吃罐头,也对所有到家的新成员非常友好,从不抱怨,没有任何脾气(我唯一一次见他生气,是在他不到一岁时,有天黑中介来敲门催我们搬家,直接进门,小白似乎知道这些人不善,很生气,朝对方呼哧)。和乖乖见面的时候,小白快2岁。

Tipsy是在乖乖之前不久到家的,大概因为小时候在街上,她比较敏感害羞,喜欢躲起来。她一直不太喜欢乖乖,一开始我们以为过段时间就好,但似乎一直没变化。其实不知是不是“不喜欢”,总之她会躲着乖乖接近她。Tipsy很爱干净,经常自己舔舐洗澡,小白挨着她或者帮她洗澡她虽然不情愿的样子(舔着舔着过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但能看出他们是好朋友。可对乖乖,Tipsy从来没有亲昵的举动,总是离她远远的。

乖乖似乎肠胃不好,会放很臭的屁,吃猫粮会吃得很着急,但每次吃吃就停了,过一会就又去厨房吃,每天吃饭很多次,饭量比另两个猫猫都大。

猫猫都各有习性,很正常,也很好玩。后来我们带Tipsy和乖乖一起做了绝育,两个小猫一起穿着纱布马甲在家的样子我记忆深刻。

乖乖非常非常亲人,对哪个人都亲,毫无戒备,摸她她会用舌头舔手,一直咕噜咕噜的发出那种猫猫开心时会有的声音。朋友来家里,她会在任何人腿上坐,不断蹭。

我以为这样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很自然相处。虽然Tipsy和乖乖不亲,但也没起冲突,她们各自呆着也很好。

然后后来的走势有点意外。

有次我们外出,透过摄像头看到乖乖坐在窗台,把水培植物的小瓶瓶一个一个拨到地板上,玻璃碎了,当时请小区阿姨帮忙照看他们,她及时清理。我忘记是什么时候看视频回放发现的这个猫猫的「秘密」,总之当时很震惊,也很担心(因为如果她有这一面,那我们不在的时候她会不会欺负别的猫猫?)。现在想来,我当时是在用人的恶意揣测猫猫吧,可是当时的担心后来被证实。比如三个猫一起吃饭,她会挤,每个猫都有自己的食盆,Tipsy吃最少,吃完就走,小白会帮她吃碗里剩的,但是会等到Tipsy走掉才去,但乖乖有点“霸道”。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她开始欺负小白和Tipsy。

我忘了过了多久,甚至连触发的导火索也记不清了,只是觉得担心和懊恼,因为我不想小白被欺负(Tipsy身体健康倒无所谓),于是思来想去商量决定放弃乖乖,帮她找个新家。我联系了小区阿姨,她经常喂小区的猫猫,自己家也养,认识很多猫友,请她帮忙给乖乖找领养。阿姨先是劝我,我给她说了小白的情况。同时我自己在网上发帖子,求助找领养,也让之前介绍了乖乖的猫友帮助问问看。过了几周都没有消息。

我不知道乖乖是不是能感受到在发生什么,那段时间我没有改变心意,因为她的行为对她没有帮助(几年过去了,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我不知道是不是记忆想要帮我)。然后有一天,我实在是不得不行动了,决定把她放到小区的另一栋楼下,因为那里平常有吃的有住房,我也可以经常去看她。我很是愧疚,带她去(我忘了为什么没有想把她送回原来的宠物店,大概是觉得生活在小区也比在笼子里自由,而且乖乖天性的感觉让我觉得她在外面会生活很好)。我打开猫笼的一瞬间,她甚至是自己跳出去的,头也没回地钻进隐藏的平台的后面(整个平台下面都是猫的空间),我叫她几声,她没有出来,我既难过,又有点放松,好像是既然她也不留恋,说明她也不想在家呆了。

可我知道,猫猫的心思人怎么懂呢,这一切的心理活动都是我作为人的揣测。我既愧疚,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我知道我会一直背负这个罪恶感。

然后,小区阿姨联系我了,说在小区发现个猫,结果一看这不是乖乖吗。我给阿姨说了情况,她最后说,她把乖乖抱回她家了。

我越发愧疚,但同时也开心乖乖至少又有家了。小区阿姨对动物很无私,家里收养很多猫,还有一只大狗狗叫贝贝。我偶尔买猫粮寄到她家里。后来阿姨说给乖乖找了新家,是对美国夫妇,很爱乖乖。我总算松了口气,但那个愧疚感挥之不去,会想象如果一开始就找到他们该多好啊。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阿姨说那对夫妇回国了。乖乖重新回到阿姨家,我去看过几次,有一次她在阳台上,躲起来;有一次胖胖的,看起状态很好;有一次和别的猫猫一起睡觉,乖乖胖胖的,我觉得阿姨把她照顾得很好,她看起来和别的猫猫相处得不错;有一次我摸摸她的头,她没有闪躲,但可能是我的感情投射,觉得她仍然对我不以为意,她认识我这个抛弃她的人。

阿姨给我看乖乖在那对夫妇家里时的照片,我心里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很自私;后来那对夫妇走了没带乖乖,我似乎感到轻松一点?(我觉察到的时候觉得这很阴暗,在人和人的行为中做比较很自私,我是想要乖乖好的)

总之乖乖一直在我心里,一种让我不舒服的方式,但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做错了,虽然是没办法,但是还是伤害了一只猫。我不得不一生背负这股歉疚。

去年去中国接Tipsy,(因为疫情推迟了去接她,一直是爸爸在帮我照顾;小白在几年前去世了)到北京时去拜访阿姨,去看猫猫。我知道贝贝已经去世了,当时阿姨给我发了贝贝照片,我很难过,贝贝很可爱,每次去阿姨家贝贝都很热情招呼我,站起来扑到我身上。我知道阿姨对贝贝感情非常深,我看到贝贝的遗照,想起小白。

阿姨家的猫猫更多了。我一直很佩服阿姨,觉得很不容易。乖乖也很好。

上月我想起来,和阿姨联系,当时只发了信息问她和猫猫们怎么样,后来醒来发现漏接的语音电话(因为有时差,是我的凌晨3点),我当时一紧张(因为阿姨一般不会直接打语音),留言说阿姨我们有时差我后面回复。周六我在中国时间打过去,听到阿姨的声音,松口气。然后阿姨说乖乖情况不太好,肾有问题,在吃药,阿姨说给乖乖看病花费很多,问我乖乖几岁,阿姨说她自己的不易。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一种撇清责任的冲动,我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乖乖领养时就成年了在笼子里,也是被路边捡的,推断的年龄是8岁多,她可能比Tipsy大一点。然后聊到Tipsy,我说我们在考虑给Tipsy领养个伴,阿姨突然语气强烈说“哎呀你们都养了这么多年了就继续养还找领养”,我当时一惊,然后意识到,严厉说“阿姨您理解错了我是说新领养一个猫咪,给Tipi找个伴”,我的语气把阿姨震住了,我也很惊讶自己反应迅速和强烈。我很不舒服,冷静下来想是阿姨因为乖乖的事所以第一反应以为我要把Tipi领养给别人。我很委屈,怎么可能,我们很爱Tipsy,甚至她来到身边我才能开始专注生活,之前她在中国,每周视频喊她怕她忘了我们的声音。我想,如果当时家里都是健康的猫咪,我是绝对不会把乖乖放出去。可是没有如果。小白和Tipsy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在5岁多的时候去世了,医生曾说他活不过一岁。

我对不起乖乖。我会一直背负这个歉疚。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领养猫咪时更加慎重。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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