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202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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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人,只能节哀。”

第一天(7月1日)

寫一段難以定義但對你意義重大的關係。

因为极度讨厌幼儿园,我的童年基本都是在乡下外婆家度过的。外婆照顾我的时间比所有人都长,按理说我应该很依赖她。可外婆是个寡言的人,加上年少时我十分内向,我童年记忆几乎都是无声的。无声电影里的感情似有似无,难以琢磨。

记忆中外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琐事,喂鸡喂猪喂狗喂我,扫地洗衣煮饭,农忙时还要送午饭去给田里忙活的家人。她去送饭时必须要带着我,我又不愿意走路,她总让我坐她背箩里。她推着装有饭菜的小板车,背上颠着我走二三十分钟才能到地里——对一个小孩来说,那是特别久的路程,是我不愿意同行的主要原因。到了田里被太阳暴晒没地方躲则是次要原因。她会让我用大草帽遮住脸,在田埂上睡午觉。可是我并不喜欢午觉,就只是睁着眼透过草帽的缝隙看着天空发呆。回家的时候会好一点,饭菜都吃完了,容器合并起来小板车上就能腾出我坐的位置了。因为坐在车上能看到沿路风景,我还算喜欢。这条路我们俩这样一起走过无数次,可是记忆中我们从没有任何对话。

小学开始之后,寒暑假我也总是被送去外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他们大人打的扑克牌,每天吃完晚饭,四姨、五舅、外婆和我,就会开始大战。2v2,输了的那边要被罚去买冰淇淋或者烧烤回来给大家吃。我和外婆不在被罚的范围内,其实就只是四姨和五舅在拼谁买单而已。打牌的外婆话也少,她赢了会开心地咧嘴笑,出错牌了会责备自己几句,其他人打得不好她偶尔也会埋怨一下。她喜欢冰淇淋,有时候开心起来她一个人可以吃两个。烧烤她没有很爱,但知道我们喜欢,她也会将就着吃点。

读初高中时,我去外婆家的次数就减少了。到外地上大学再加上后来到美国留学、工作,那些年我见到外婆的次数就更少了。可是每次回去,早已不掌勺的外婆总是会叮嘱家里人做我喜欢吃的菜,红烧肉、小炒肉、白菜圆子汤、火腿蒸乳饼。季节合适的话,各种野生菌也是饭桌上必备的菜品。她总是会记得问我:“还是家里做的菜好吃吧?”我会回答说那是当然。她会邀我多回来吃饭,我总是说好,但总没真的放在心上。那时候,再好吃的饭菜,也拼不过我想和朋友们出去吃喝玩乐的欲望。

新冠疫情爆发后,我有四年半没回去。去年再次看到外婆时,她已经过完了八十岁生日。因为年初的一次小中风,她有些后遗症,说话和进食变得困难,短期记忆也衰退了。尽管如此,我知道她看到我很开心,因为她笑了,还拉着我的手不放。我让她陪我出去散步,她刚开始健步如飞,但走远了开始有些慌,像是有点找不到路,我赶紧说我们找地方坐坐,不要着急我们不会走丢。我带她到一家奶茶店坐下,索性开始问她各种问题,问她年轻时候做过的事,问她最近家里亲戚的八卦,问她我不在的这些年她想不想我。把我当时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听她说了这辈子她跟我说过的最多的话。她也第一次跟我说了这么带感情的话:“你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久了,快回来吧!”害我眼泪差点流下来。

今年五月底我妈打来电话说外婆生病了,情况不是很好,让我安排尽快回去一下。我立马订了机票,落地后第二天就在医院守着她。外婆那时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能费力地用简洁的几个字回答问题,我凑着她的脸问她想不想我时,她会傲娇地回答:“我不想你谁想你?”坏的时候她就发会儿呆睡会儿觉,不回应我们说的话,但她会摸摸我的手臂,觉得我的手冷她会试图给我盖她的被子。有些时候,她会用力握住我的手,看着我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流泪。也有几次,她拉着我靠近她,我把头靠在她胸口,就算在输液,她也用双手交替着摸我的头,我悄悄地用衣袖擦掉眼泪。她打了太多吊针,纤细的两只手臂交换着埋针,因为时间久了血管会吸收不了针水。我们问她有没有哪里痛,她都会说没有。我们安慰她说等病好了我们就回家,她就会乖乖吃药吃饭。她还是那个坚强独立的外婆,她是真的想回家了。可是就在我们以为她正在好转的时候,她的情况却变差了。

没过几天,外婆走了。她走的最后一刻,我有幸能够陪在她身旁并紧握着她的手。她走得安详,他们说这是喜丧。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我相信,她一定去了一个幸福的地方。

后记:昨天看电视剧〈春色寄情人〉,听到“生而为人,只能节哀”这句台词的时候,我哭了好久。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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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粒码喜欢写字但总被自己耽误的人。现居洛杉矶,开了间线上艺术培训学校当校长但除了不教课什么都做。目前目标是多划点时间给自己休息和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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