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sletter 20: Hip-Hop Journalism 作为一种文学
前几天，我看到 Andre Gee 在社交网络上发布了一则个人新闻，他已经离开了文化媒体 Complex. Andre 是一位我十分欣赏的 Hip-Hop 文化写作者，他写作的主题当然不限于音乐，当下的流行文化，美国政治，与黑人文化相关的社会正义，也是他持续关注，并且在他的文章中被大胆尖锐评论的核心议题。
我看到有人在Twitter上评论说，是 Andre 让他重拾对 Complex 的信心，也深以为然。因为近两年以来，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 Andre Gee 的文章，毫不夸张地说，他带给我的思考和启发远超出那些我喜欢的音乐人和艺术家，关注 Hammer Time 播客和 Newsletter 的人应该也会看到，我的很多内容都会引用到他，并且很多时候，就是他的文章给了我新的内容选题思路。
在 2020 年夏天 George Floyd 之死引起的全球黑人抗议浪潮中，我第一次读到 Andre 发表在个人博客 More Fire 的文章“ALL Rap Music Is Political”，自此就开始了对他的长期关注，因为期间看到他成为 Complex 的 staff writer，我也又开始了对 Complex 的特别追踪，Andre 在 Complex 上发表的文章里，有太多让人叫绝醒脑的作品，除了常规的 album review，每一次重要事件，我都会期待着读到他的评论。他的写作风格很简洁，用词犀利，经常能提出区别于陈词滥调的角度，并且十分大胆，毫不留情。他的“unapologetic” 不仅体现在他会毫不忌惮地在沉重坚固的系统性问题上切开一道口子，也敢严肃地指出黑人群体内部存在的问题。当然了，故意提出一个 unpopular opinion 来挑衅并不是难事，但像 Andre 一样坚持着新闻媒体的原则，同时怀抱信念而保持谦卑的写作者，实在太少了。我经常引用他的一个表达，就是“all you gotta do is pass the mic", 上下文意思是：别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可以代表谁或什么群体，你说完了还要把表达的机会让给别人。
在如今媒体社交化的环境里，文化媒体的大部分内容都只停留在表面，要么是复制粘贴无聊的名人动态，要么为了hype产出只为博眼球毫无实质的数字垃圾，尤其对于 Hip-Hop 文化媒体来说，似乎只剩下八卦和 beef 的意义。而自我极度膨胀的观点输出者也层出不穷，将自己摆放到高位指点江山的也大有人在。甚至造成了这样一种印象，Hip-Hop 文化就是虚荣浮华的，Hip- Hop 的新闻报道就是无法严肃的。
我们的时间线上充斥着即时刺激的文字，在这些观点之中我们一拥而上，或者被戳中了廉价的情绪点，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空白的脑子。
Rap writing，以及更大范围的黑人文化报道，本来就是严肃体裁，也是曾经是有过黄金时代的。从 80s 初的纽约开始，那些沉浸场景中观察报道文化，将自己所见所思写出来的作者们，同样也是Hip-Hop 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们可以如条件反射一般说出 Hip-Hop 诞生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说得出 Hip-Hip journalism 究竟从何时开始。在专门聚焦于 Hip-Hop 文化的 The Source 杂志创立的 1988 年之前，The Village Voice 这样的文化出版物是 Greg Tate 和 Barry Michael Cooper 调制辛辣风味的平台，Nelson George 则在 Billboard 专注于音乐产业分析。这些领头人开始使用更加灵活的黑人式街头语言，像说唱一样融入韵脚和节奏，用突破传统乐评的写作方式，让文化批评有了不一样的趣味。
Greg Tate 作为开创性的代表人物，被称为"Godfather of Hip Hop Journalism", 从黑人艺术家的作品中汲取灵感，包括诗人 Langston Hughes, 爵士乐评论家 Amiri Barack，还有为 Funkadelic 设计封面、写 liner notes 的传奇人物 Perto Bell，用黑人自己的语言和视角写出了那个时代最激动人心的文化现象。
"...... While Public Enemy shakes the shit out of white people, Rakim is the rapper who makes my blood run cold.
"Still the Miles comparisons mount with Rakim. He’s the one rapper with a mystique as devastating as his rhymes. As with Miles again, what you hear in Rakim is black cultural difference exemplified in ways so high-handed it makes negritude or nationalist countersupremacy sound crude. “I Know You Got Soul” is race-championing by aristocratic example, not ideology. Rakim does his ennobling African ancestry proud through the finesse and poetry of his performance alone."
Greg Tate 于 1988 年发布在 The Village Voice 上的评论文章"Eric B. & Rakim: Titty Boom-A-Rooney"
80s 早期的黑人文化记者们，点燃了一代作家投身 Hip-Hop 文化场景的热情，他们与涂鸦、break dancing 和 Hip-Hop 音乐一起蓬勃成长，黑人政治活动家与 rapper 之于他们有着相同的启发意义，创作者们以音乐作为切入点，探讨种族、身份、政治议题和更宽广的文化范畴，分析对象涵盖 crack epidemic，L.A Riot 和枪支法律。他们笔下的文字，与 Public Enemy 和 KRS-One 这样 socially engaged 的 rapper 一样锋利，这样的写作，本身就是一种文学，这股文化报道思潮被 Kevin Powell 称为“The Word Movement”，因为 Hip-Hop 音乐的受众，它也鼓励了黑人之外的大量少数族裔作者们， Michael A. Gonzales 回顾这个时期说 :“I had never thought there’d be such a big community of young Black writers, Asian writers, Mexican writers—people who were actually putting their stamp on this new kind of literature.”
对于黑人记者来说，属于自己的文化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报道，而 Hip-Hop 报道之所以特殊，就在于它不可能只局限于乐评领域，如果没有让族群的历史遗产和时代的政治因素成为评价的一部分（不一定非得体现其中），它或许是单纯的，却不足以称得上是一篇好评论。我在之前的 newsletter 里也写到过，1992年的 L.A Riot 期间，第一个走上街头深入社区内部报道这个事件的媒体，就是 The Source. 当其他主流媒体还在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这次事件定性为恶性暴动，对亲自去现场有所顾虑时，The Source 的记者采访了风暴中心的亲历者，写出了疯狂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The Source 的前任编辑 Tracii McGregor 表示：“We were driven by the fact that we knew this was important work and that we had to do it. We had to represent.”
另外，在写作手法上，Hip-Hop 报道要是像常规乐评，只在修辞上着重笔墨，反而让黑人文化落入故作高深的俗套（我在读一些知识分子气太重的乐评文章时这样的感受会尤其明显）。Zadie Smith 的小说《美》中，就有一个非常好的例子，教授大学创意写作课的老师第一次读到没受过什么教育的街头小孩 Carl 的歌词时，惊讶地问他，这是一首好诗，你是如何做到这种“提纯”的？Carl 回答，我只是写了歌词而已，我不知道什么叫“提纯”。
关于“The Word Movement”和 Hip-Hop journalism 的发展，还有太多值得记录的文化遗产，这是关于黑人族群讲述自己的事实，突破种种界限，实现叙述掌控权的斗争，也让文学的面相有了不同的特质。即便在此时此刻，我们的媒体环境已经发生改变，但仍然有 Andre Gee 这样的作者坚持原则和责任，我们就有理由不让自己也变成无脑的追随者和傲慢的势利眼。
Andre Gee 的个人简介中这样写道：make someone say "I've never thought of it that way" today. 这也同样是我给自己的一个目标。
P.S. 写这篇文章的这天，看到 Andre 说他准备加入 Rolling Stone 了，我可太期待了。
推荐延伸阅读：
"How a Group of Journalists Turned Hip-Hop Into a Literary Movement" by Dean Van Nguyen
"Crack" by Barry Michael Cooper
https://barrymichaelc.medium.com/crack-2e9646f1b70f
"What Is Hip Hop?" by Greg Tate
https://www.thewordisbond.com/greg-tate-what-is-hip-hop-spoken-word/
"Eric B. & Rakim: Titty Boom-A-Rooney" by Greg Tate
https://www.villagevoice.com/2020/11/20/eric-b-rakim-titty-boom-a-rooney/
“ALL Rap Music Is Political” by Andre G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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