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It’s my duty 到“最后一代”
“你要是不走,会受到行政处罚,要影响你的三代!”
“这是我们最后一代,谢谢!”
这段对话在互联网上引起爆炸式的共鸣,像一句口号,四处掀起惊涛骇浪。我最初还没看过那个对峙的视频,也大概能够想象出具体的画面,一个年轻人愤怒反对最近的防疫举措,最后还要加上一句得体的“谢谢”。
然后被引发共鸣的每个人心中已经憋闷了好久,一连几个月,或者三年,十多二十年的一口气,终于借这句话发泄了出来,所以才会有“时代最强音”、“震耳发聩”、“这个时代最好的天然的戏剧作品”等一系列的描述吧。但是顺着标签一路找到它,不免觉得头重脚轻,那些像花边一样围拢它的东西也显得可耻。
“最后一代”得到太多褒奖了,我不喜欢这种“感动”,甚至到了厌烦的地步,仿佛有种年轻人提前衰老或者已然僵死的感觉。
前几天过五四,我说中国没有青年,只到这里就应验了。中国人从1989年“去天安门广场,这是我责任”,那种永恒的一去不复返的青年状态,退回到了三五岁的孩童时期,不惜以自刎的方式来惩罚“令他伤心的大人”。几千年来如此,几千年来都是被逼到退无可退,最终只能以哪吒自刎收场。
有一条微博是反驳他人说外国人无法理解“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代”里的情绪,认为不应如此,并以《Walking Dead》中的主人公怀孕后反复讨论的话题来举例,“我们究竟应不应该把孩子带到这样一个绝望的世界上来”。他认为“最后一代”是抗议,也是“爱与责任,个体有能力为自己做决定,去爱护自己所创造的,面向自身和未来”。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都开始反驳“哪吒自刎”叙事,提出一种自认为是更加现代化、更自由的观点了,怎么还要继续褒奖这句话。两边都反复褒奖,说是哪吒自刎的也褒奖,说是责任的也褒奖,这个故事就只能在这里收场了吗,因为这就是“时代最强音”?
外国人当然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了,谁能想象一个国家的人民选择对抗自己政府的方式,就是气急败坏地喊出一句自我诅咒式的口号,我们不生孩子了,“这是我们最后一代!”
我也不知道《Walking Dead》里的女主角最终是否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但我认为剧中那个讨论——关于“我们究竟应不应该把孩子带到这样一个绝望的世界上来”,即便是脱离了我们现在聚焦的这个比较“狭窄”的问题也仍然可以被谈论,所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是“认为什么正确就去做什么”。
很多人分享的那张电影剧照,是1984年上映的电影《谭嗣同》。影片中,谭嗣同对妻子说,国家已经昏暗不堪,现在生一个孩子,就是多生一个奴隶,生活在专制的黑暗中,还不如不生下来。这是更加偏向于文学的表达,而且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我们被引燃的,也更像是一种“观看”文学式的感动。
我们反对奥威尔的《1984》在豆瓣被关闭评论,在互联网上附和着喊出“这是我们最后一代”,以鼠标驱赶电脑屏幕上的苍蝇,而现实中的自己呢,肉身被困,39岁还要被志愿者逼着回到母亲的怀抱。(湖北39岁的章某为逃避家人的逼婚,流浪东莞与家人断绝往来十四年,近日有志愿者发现章某,确认身份后通知母亲,经过四天的搜寻、哭劝,章某最终决定和母亲回家)
如果可以更加宽泛地去理解这个问题,即是否应该把孩子带到这样一个绝望的世界上来,我想以萨利鲁尼在《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让Alice 写给 Eileen 的信来回答: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过去结婚生子、谈恋爱,现在每个人三十岁都是单身,和从未见过的室友住在一起。传统的婚姻显然不符合目的,几乎无处不在以这样或那样的失败告终,但至少它是一种努力,而不是一种对生命可能性的可悲的、毫无结果的止赎。当然,如果我们都保持独处,实行独身主义,并小心地管理我们的个人界限,许多问题将得以避免。但似乎,我们也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让生命有价值。我想你会说,以前的相处方式是错的。是的!我们不想重蹈旧覆辙——我们没有。但当我们拆除了禁锢我们的东西时,我们又有什么想法来取代它呢?我不为强制性的异性一夫一妻制辩护,只说这至少是一种做事的方式,一种看透人生的方式。我们现在有什么?反而?没什么。我们恨人们犯错,远甚于爱他们做好事。因此,最简单的生活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不爱任何人。”
(机翻的,请见谅)
我反驳“这是我们最后一代”并不算什么责任、不值得如此褒奖(平常看待就好了),绝不是在说生了孩子就是付出责任了,只不过在此之前也应该想一想,我们现在到底还有什么。
一些文学式的场景在现实中诞生了,《1984》不再需要到豆瓣上、到书里去评价,因为我们已经有更粗暴的现实。哪吒自刎、最后一代,我们要实现的那些个人英雄主义,也不再需要通过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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