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春光|第29章:事與願違
公文桌上一抹殘陽,像淡化掉的血漬,嚴家豪怔怔望著大哥留下的遺物,眼眶不禁又蓄滿了刺熱的淚水。他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孤獨,現在的他,在感情上,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親人了。他想起昨夜滿嬌在他耳邊哭著說:「答應我,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永遠不會像你大哥那樣拋下我們母子,答應我……」
家豪絕望地摟著她,這個名不符實的大嫂,好像他才是她願意承認的丈夫。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在某個層面上,她完全失去了現實上的意義,只是一團欲念的烈火。他恨她,厭惡她,但又不得不承認,在男人的肉欲上,他也曾渴望過她,然而良心的遣責使得有關她的一切都彷彿被無邊的痛苦包圍著。有時候,他希望自己能有一走了之的勇氣,但又有太多的同情和掛慮。
有一段時間,他曾興起過結婚的衝動,問自己不下百次:是不是娶了妻子就能得到解脫?或只會連累另一個無辜的女人?再說,他忘不了婉甜,不知道為什麼,時間過去愈久,那份朦朧的愛情在他心底扎的根就愈深。
嚴嵩生前不知對他提過多少次結婚的事,請人介紹、相親、幫他撮合公司的女同事,可他總是一副無心於此的樣子,再加上滿嬌從中阻撓,一年拖過一年。現在嚴嵩過逝了,家豪接手他的事業、房產、妻兒,一切彷彿遞交得理所當然,可他內心澎湃的虧欠和罪疚感令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從大哥那兒搶奪過來的,儘管他百般不願意,但懦弱無能的抵抗一點用也沒有,只會更讓他感到愈積愈多的無形的責任,沉重地堆積在他的肩頭上。
他一再跟自己商量,再也不能多想了,公司百廢待舉,一切都得從頭開始,起碼這個擔子他得努力扛起來,這是大哥辛苦建立起來的王國,不能讓它毀在他手裡,必須讓它延續下去,將來有一天交給耀得──想到這裡,他又更難過了。他伏在桌上哭了起來,喪父時也沒哭得這麼傷心,因為嚴厲的良知正在刺戳著他苦不堪言的心。
那時,外界傳言嚴嵩的死是因為情婦跟合夥人私奔。家豪沒有多做解釋,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確切的原因,他只能把整副心思投入公司,整頓龐雜的內外事務。首先,為了節省開支,他裁減了部分人事支出,並把公司搬到坪數較小、房租較便宜的地方,賣掉部分地產還清債務,四處拜訪交易多年的老客戶,穩住他們的信心,再慢慢拓展新領域,幾年下來,穩紮穩打的事業慢慢起色,雖然沒有嚴嵩在時的榮景,但也指日可待。
這段期間,滿嬌為了攥住家豪的心,不顧一切把秘密和盤托出,她告訴耀得,家豪才是他的親生父親,是她此生最愛的人,她說:「耀得,你從此要改口叫他爸爸了。」耀得並沒有特別顯得震驚,可能是他一時還不知道怎麼看待這件事情,迷惘多過於錯愕。雖然他心裡早已把叔叔當作爸爸,然而真相到底該令人歡喜還是難過,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也許等到他想清楚的時候,他已不知不覺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而,人言可畏,儘管家豪可以裝聾作啞,卻不能不替耀得著想,他在外面怎麼過的沒有人知道,只見他愈來愈沉默,也愈來愈不快樂。
幾個月後,滿嬌如願和家豪結婚了。牆外那些關於嫂子姘上小叔的流言成了事實,再議論下去也就沒有意思了。
儘管他們結了婚,有了夫妻的名份,家豪卻不再碰滿嬌,也很少回家,特別想見耀得的時候就請司機接他出來,帶他在城裡玩一天。滿嬌的嫉妒心和佔有欲痛苦著她,家豪愈是躲她,她就愈變本加厲的糾纏他,他不回家,她就去公司鬧,而他不是逃避就是冷漠以對。時間久了,她也有點灰心,但卻鬧得更不像話,有一次甚至公然的擅自開除家豪的女祕書和身邊稍微有點姿色的年輕小姐。家豪終於忍無可忍,他壓抑著憤怒對她說:「妳無權干涉公司的事——」
「我無權?」滿嬌怒極反笑的說:「要不是我,你──」
「我怎麼樣?」他嚴峻冷澀的眼神令她害怕地住了嘴。「嚴高滿嬌,我告訴妳,我什麼都沒有了,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沒有牽掛。但是妳不要忘了,妳有的也不會比我多,如果妳再繼續這樣下去,妳會徹底的失去一切,包括一個掛名的丈夫,還有妳的寶貝兒子。我說到做到。」說完他掉頭走了。滿嬌像洩了氣的皮球,站在那裡,他說的每一個字彷彿回力鏢似的,打得她暈頭轉向。
她不能失去她最愛的兩個人——家豪和耀得——沒有人民的統治者手裡握著一個空的權力,她再也不能駕馭她所愛的人來愛她。她像沒有流動的死水,環繞在生命的周圍,如果可以,她願意把她所愛的人繡在她的身體上,跟她一起腐爛。
然而,事與願違。她在命運的川河裡逆流而上,身邊的一切都在與她作對。
天暗了,家豪連一通電話都沒有。以往到外地出差,他至少會在百忙中抽空打電話回家,跟耀得說說話。儘管他已經沒有話對她說了,但搶著接起電話,聽聽他的聲音,變成孤寂生活中的重心。然而,這次他已經去了兩天……滿嬌知道家豪不喜歡她干涉他工作上的事情,可他難道一點都不可憐她孤獨守著這偌大的家是多麼的寂寞空虛;多年來她對他的一片癡心,像流水上的落花,連一點淡淡的漣漪也沒有激起。她不斷的付出,不斷犧牲自己,渴想進入他的內心……「家豪,你就這麼狠心忽視我給出的愛嗎?」她捏緊了拳頭,想到他們的兒子又不自覺地放鬆,幽怨的臉上添了一點光輝──耀得愈大愈像家豪了,連執拗的脾氣也幾乎一模一樣,「不知道他為什麼愈來愈躲著我,成天往外跑得不見人影……」滿嬌嘆了口氣,視線越過窗櫺望向漸沉的夜色,心中翻騰著。
又過了兩天,家豪終於來了電話,對於滿嬌的質問只淡定的說忙,就不再說話。滿嬌知道問不出什麼,只好暗示耀得問他爸爸。然而耀得聳聳肩,不耐煩的背過身去,沒有意思幫她。
過了一會兒,滿嬌忍不住把電話搶過去,「你從來沒有出差那麼多天,到底有什麼事又不告訴我,公司那邊──」
「公司有順良在,他不會有問題的。」順良是家豪的得力助手,也是好朋友。
「你很少這樣的,是不是有麻煩?」
「沒有。跟耀得說,他要的東西我會買回去。」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滿嬌心裡十分疑心,想了想,就打電話去公司找順良,問了問公司的狀況,然後裝作無心的樣子說起家豪:「他這次去還是住同一家飯店吧?」好像她知道哪一家,順良說是,她就說現在住飯店比過去舒服了,也方便,但還不見得安全,東拉西扯了一會兒,突然說:「我最近記性差了,突然想不起來飯店的名字──」順良想都沒想就說了。打聽到家豪住的飯店,她撥電話過去,輾轉問到了他的住房號碼。
許多年沒出過遠門的滿嬌,這時卻像吃滿風的帆,一刻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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