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旅遊.滋賀篇]延曆寺路很長
搭乘比叡山纜車攀爬到最高點,一踏出門口便冷風颼颼,我們欣喜地望著山坡旁未融的雪塊,那是真正的雪。
亞熱帶氣候土生土長的我沒有雪的記憶,因此對電視螢幕裡輕柔且晶瑩的雪花深抱憧憬,鏡頭後的雪白世界總是給人浪漫的印象。我以為雪當像刨冰,但草地上的雪沾了土跟落葉,黑黑髒髒的,完全沒有讓人想撲上去的衝動。
那種白色就該乾淨的主觀想法頓時破滅,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踩著雪堆玩。若要說賞心悅目,琵琶湖畔的伊吹山跟位於左手方的山峰更適合,它們峰頂皚皚,純淨無瑕,彷彿千萬年未受干擾。
提到比叡山不得不提延曆寺,乃日本天台宗開宗祖師傳教大師於延曆七年(西元七八八年)所創,被譽為日本佛教母山,影響甚廣,許多高僧皆從此出。撇開延曆寺的科普,會注意到這個千年古剎,還是因為織田信長。
織田信長有個赫赫的外號──第六天魔王,在兵禍綿連的戰國之世,他一把大火燒毀與他為敵的延曆寺僧團,事後遭到許多人撻伐,他則不以為意自稱「魔王」。高中時我讀到信長火燒延曆寺的舊事,不禁想到《阿房宮賦》寫道:「楚人一炬,可憐焦土。」不只延曆寺身陷祝融,連山下的日吉神社亦慘遭池魚之殃。
畢竟戰火無情,波及的不只參戰雙方,附近的信徒百姓也受此橫禍,死傷無數。需知道延曆寺當時的實力和威望,各方諸侯都得讓三分顏面,信長卻說燒就燒,此等逆天舉止,此等膽識與魄力,無負「第六天魔王」的自稱。正因他不顧罵名、挑戰傳統,才能在戰國時代開創新局。
當然歷史各說各話,絕非一方白一方黑這麼簡單,那年代的沙門絕非不染塵囂的淨土,紅塵事摻深了,難免弄得一身腥。
延曆寺千年建寺過程中,時常遭回祿之災,有意外有人為,然而織田信長那把火最著名、最驚天動地,也最徹底。因此寺內建築多半為後世重建,已不復傳教大師時期的模樣,但根本中堂藥師琉璃光如來座前的火燈卻傳承千載,飽受千年風霜兵火,依然照亮藥師佛莊嚴法相,默然記錄延曆寺興衰。它猶如潘朵拉寶盒壓底的希望,縱使寺廟不測,乃至無一磚一瓦,這股希望之火仍會使其浴火重生。
果然天地萬物倘有一息尚存,心懷冀望,還是能再起爐灶。那盞不滅明燈,實質給參訪的人種下一道希望。
延曆寺分為西堂、東堂、橫川三部分,走一趟得花上兩小時半。書上讀到延曆寺抵抗信長時,我還苦忖以寺院彈丸之地如何抗衡,進了寺門查看地圖,才知這地方橫貫多大,足夠展開幾千甲士,又有山林屏障,一時半會難攻不克。
想起坐電車時看到牆上張貼延曆寺與日吉大社等三個寺院的一日共用票券,純徒步走完延曆寺已近黃昏,下山後哪來時間精力再遊神社?除非是驅車前來。
造訪完根本中堂,來到煢立一旁的文殊樓,這是個黯淡的小閣樓,與其他殿閣的壯闊相去甚遙,也因此漫著幽峻的氣味。
三月春,三月雪,地上因雪漸融而濕漉漉,氣溫大概五度或六度,穿著鞋子還不覺得腳冷,但要參觀寺院必須脫鞋,一踩上文殊樓的木頭地板就知道苗頭不對了,一陣刺麻穿透襪子迅速湧上頭頂。每一步都如踏嚴冰,文殊樓的樓梯近乎垂直,冷麻的腳跨在狹窄陡峭的木梯宛如酷刑,彷彿為虔誠求佛而做苦行。
二樓光線昏暗,瀰漫焚香,除供文殊菩薩塑像別無他物,是相當晦靜的地方。有個中年人在佛像前閉目正坐,神色相當肅穆,不似僧人,應是特來拜佛的信徒,不知正在尋求悟道,還是要渡迷津。他聚精會神念念有詞,也許在詠誦菩薩心咒,祈求得到同文殊菩薩等身的智慧。
閣樓裡的岑寂似要把那名中年男子吞沒,我們成了將地板弄得嘎嘎作響的俗人,怕破壞莊重的氛圍,連忙匆匆離去。之後遇到需要脫鞋參觀的,只能硬著頭皮,快速繞完一圈。
根本中堂附近有個大鐘樓,讓人付費敲鐘,這做法倒很吸引遊客買帳,一個個拎好錢等著敲出心願。聽著自己敲出的渾厚鐘聲盪揚延曆寺,確實相當有成就感。
拜完東堂的阿彌陀堂,我們便往西堂,走下殘損的石階,一名年輕僧人掃著落葉,哪裡是清葉子,根本是練心了。階梯底部豁然出現一棟遺世獨立的寺院,名喚淨土院,這裡是開基始祖傳教大師的墓寢,怪不得分外幽靜。正當心神沉浸於此,一輛物流車忽然闖進來,司機下車左瞧右盼,發現走錯了路,又趕忙掉頭。想來這裡的物流非常發達,即使要送貨到比叡山上也不成問題。
東堂至西堂路不遠,但去橫川便路途迢迢了,跟我一起步行的旅伴看到剩餘路程,一顆心早混著雪一起癱在陽光下。我雖想走完全程,但兩人一推一拉,在山林裡討論老半天,最後決定先到附近的休息站吃飯休憩。
這裡有尊尺寸巍峨的傳教大師銅像,首頂藍天,足立磐石,形態恢弘。眼看同行的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經過一番琢磨,決定在傳教大師眼底下折返,橫川成了此番遺珠。
迴返路上我們拐進另一條山道,打算攻比叡山頂以補缺憾,一堆堆雪挨過日頭直射角,恐怕還能在山林積覆好些天,不到三十分鐘人已抵達視野良好的山間平地,幾個婦女也在此眺望山下美景談笑風生。山谷裡安詳村落、邈遠湖泊、極處的蒼穹全置在同一個框。
我暗暗佩服這些婦人的體力,居然走這麼一趟還臉不紅氣不喘,但往峰頂探去,才知道上面是停車場,連公車站牌都有。我們找了張長椅坐下,一坐著疲勞就徹底化開身體,彷若流水一逕湧入浩渺湖澤。
2018年1月4日發表於中華日報
原題〈延曆寺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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