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芳的秋天 (小說)

我們站在繁忙的月台上，他深灰色的行李箱靜靜地躺在腳邊。

我才意識到， 還沒有準備好和這個認識才兩天的人道別。應該用擁抱， 握手，還是乾脆揮手？ 距離好像怎樣也拿捏不好，或是時機根本有點詭異。我把乾濕褸最後的鈕扣也扣上，九月的倫敦頗為清涼。

突然，他伸手握了我右手一下， 卻又立即縮回去。動作之快，使我懷疑究竟是不是想像出來的。

「覺得冷嗎?」他聲線低沉而溫柔。

就是這瞬間，車站裏的叫囂和吵鬧，和他平靜的聲線一起融掉。他觸碰到我手背那一刹，一股溫暖又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然後不可思議地，這感覺還漫延至整個人，彷彿每個細胞深處都立時記起了些什麼。

身旁人來人往的旅客把我的意識帶回了Paddington車站。 「我們在地球上某處再見吧。 」就尷尬地抱了他一下。 他的香味像剛䁁好的衣服。

他微笑著挽行李走進車廂。車門緩緩地在眼前關上。

秋天的陽光散落在繁忙的車站，和剛開走的列車上。 內心突然湧起一種莫名的傷感。

他可能只是另一個旅客， 我們可能只是另一對平行綫。 我們會各自前行， 各自駛向我們命中註定的瑰麗未來， 沒有再交錯的必要。 不過，也許在未來的某天，我的思緒會再度遊蕩到這短暫而美好的萍水相逢，回憶起這年秋天擁有過的微妙悸動。無論那是從多遠的未來，我也可回望這個邂逅，然後從心底感激，偶遇從來就像漫天黃葉那樣絢麗令人愛惜。

但我不禁在想： 如果我選擇不把他忘掉, 那我該何去何從 ？

這將會成為我最大的秘密。 但正正就是因為擁有了它， 也許我終於能從迷霧裡走出來 。很多年來，我一直在嘗試， 但還是不得不放棄。 有時候，為了說服自己能永遠愛著我的丈夫，我半夜醒來，享受著彷如獨處的寂靜空間，然後在昏暗中才敢直視他那雙緊閉的眼。 在白天這是一雙嫌棄的眼神，在我們狹小而凌亂的家，或是在我不可愛的臉上，總能找到厭惡之處，找到讓大家疲憊不堪的理由。 為了逃避那雙可怕的眼，我忘記已經在迷霧裡走了多久。但是今天，我終於記起——— 我沒有停止過相信 ，這世間，是有靈魂伴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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