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之旅:曾經的繁華商港-堺
乘南海本線一路南向,高樓大廈漸少,逐漸深入名耀一時的商人國度。雖然今日的堺已是大都市的外圍衛星城鎮,與商業繁榮扯不上關係。
我們在住吉站下車,準備前往住吉大社,停紅綠燈時卻看見鐵軌,一輛路面電車帶著濃厚的歷史感迎面而來,我們興奮地盯著它行駛。
我原以為路面電車只出現於老舊照片,早已湮滅時代洪流,這時卻粉墨登場,替腦中的黑白印象填滿色彩。一旁的當地人大概覺得我們少見多怪,雖然我們是真的沒見過。
目送路面電車駛去,我們才進入住吉大社,朱紅奪目的太鼓橋拱立於前,走過橋樑,似乎就脫離人界範疇。神社裡最負盛名的便是傳說中住吉大神降臨的五御所前,其盛名不只因神降之地,還伴隨撈取希望的傳言。神降之地圈成堆滿了小石頭的圍欄,據說只要找到分別寫著「五」、「大」、「力」三字的石頭,便可心想事成。
同樣來自臺灣的遊人們奮力地摸索,很快就聽見已經集好兩個字,好似玩麻將湊三個字就能胡牌。我們只在旁邊看人尋石,置身事外像是看淡世俗,其實不然,我們只是想坐在階梯上欣賞住吉大社的景色。人的七情六慾豈是說斷就斷,佛陀悟道還需七天七夜呢,何況我等俗人。
接著繼續遊走,東晃西晃,來到神社另一端,發現一間用布圍起來的小屋子,好奇繞了一圈,看見上面寫著「立浪部屋」四字。我們站在門口討論了一會,仍猜不出這是什麼,猛然一位穿日式丁字褲的魁梧男子疲憊地走出來,才明白這是相撲部屋。
以往只在螢幕裡見到高大強壯的力士,肉眼見到果然體格不凡。不一會,又走出好幾個人,其中一個身材較小,看上去也年輕,很可能是資淺的學徒。
這時一個大叔靠過來,問我們想不想進去看,免費參觀。我們一口答應,掀開布簾,原來裡面已聚集不少群眾,土俵中已有兩名力士在練習,沒上場的也不得閒,在一旁與其他人輕輕對練。
穿紅色日式丁字褲的力士最為高大,像是部屋的前輩,氣勢跟威嚴明顯不同,他一連對上三人,還遊刃有餘。雖然不懂規則,但外行人看熱鬧,只見兩位力士眼神專注,猛力互搏,展現力量之美,雖只是練習,卻也使他們氣喘連連,休憩片刻後,又接續上場,臨場震撼遠大於螢幕所見。
我們正在想他們為何在神社裡做練習,四處瀏覽後,在牆上看見張貼告示,今天有正式比賽。
看了幾場練習,我們便離去,走沒多久看見一座漂亮的會館,標示了相撲比賽的會場。穿戴整齊的迎接人員站在門口兩側,待高級轎車停下,立刻上前開門迎接。
可惜我們無法佇足,觀覽正式比賽,來匆匆,去匆匆,率性告別。
離開住吉大社,搭上宛如歷史照片活躍出來的路面電車,又是一次新鮮體驗。這既像公車,卻不如公車靈活;亦像電車,卻沒有電車迅速,它介於兩者之間,很適合看街景。
途經學問之神菅原道真的神社,再往南走,抵達千利休的屋跡。對茶道有涉略者,定聽過日本茶聖千利休的事蹟,然而他不只泡茶,在捲入戰國動盪的政治紛爭。
千利休家不大,四面用籬笆圍著,裡面幾無一物,真正可謂「家徒四壁」。有座石碑記述千利休出生於此,後方還有一個水井小亭子,志工大叔湊上前,詢問我們能否聽懂日語,然後便開始日文導覽千利休的一生。
我當然是聽不懂,不過隨行的朋友能即時翻譯給我聽,加上對於千利休的生平有些許了解,因此導覽並無問題。講到千利休切腹那一段,志工大叔比手畫腳,便對腹部劃了劃,末了,志工大叔還說一定要到千利休求學的南宗寺,同時南宗寺也是茶聖長眠之地。
我們謝過熱情洋溢的大叔,但足跡並未往南宗寺,因為我還要去看一個人──堺商今井宗久。今井宗久是戰國時期赫赫有名的金融與軍火商,輾轉伏於強權,坐擁龐大財富,戰國之末逐漸失勢,死後今井家不復往昔。
而今井宗久的舊宅寸土不存,搖身成為公寓,僅用一方木牌與石碑紀念囊昔叱吒商場的大豪商。歷史並非只有政治,上達豪強貴冑,下至黔首凡夫,四民百業一環扣著一環,才能組成全面的歷史。
從豪商與茶人的過往,似能投射當年的堺如何文化昌盛、車水馬龍。四個世紀前,因港利之便,兼通三國交界,此地富得流油,自設「會合眾」自行管理,在諸侯針鋒相對、兵馬倥傯的紛亂年歲,這個港區的影響力與財力足可抗衡諸侯。
因日本進入戰國時期,硝石、硫磺帶來新的財富,軍火商人大賺其利,這個地區挖掘護城河,擁有自己的治權、軍隊,猶如同時期的北義大利商業城邦。堺的特殊性與獨立性令人著迷,它在煙硝瀰漫裡獨樹一幟,維持商人活力,形成特別的保護區域。它有種魔力,彷彿在當時日本,只有這兒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但商人的興亡大多離不開政治因素,這裡對四周環伺的諸侯而言是座寶貴金山,商人畢竟專職操作買賣,遇上武力強大的諸侯依然得低頭。從尾張崛起的織田信長壓制了這座自治港城,到安土桃山後期堺的影響力漸漸低落,並因重心北移,繁華港城慢慢沒落。之後雖有復甦之象,但要回到從前那種舉足輕重的地位是遠遠不及了。
坐上路面電車,望向海面的方向,似能看見海上被船帆擠得水洩不通,從地球另一端遠來的商人興沖沖下貨,不同語言熱鬧輝映。
儘管張開眼,那都是舊夢了。堺並未蕭條具廢,它依然擁有活力,卸下沉重包袱後反而更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