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去

喜歡散步的人，一定不少，我也喜歡。

只是如今很多人散步，總會不自覺帶上一些目的，比如健身，比如放鬆心情。正如吃飯，不在意當下吃的一滋一味，卻想着這道食材可以補充什麽，那道食材又能增加什麽。心裏盤算來去，也就忘記最開始的想法。

散步當然可以與有人並行，如月下佳辰，呼友同行，或是清晨傍晚，快談古今。記得某本回憶録，還提及作者與老友約在村口，避開其他人，說些知己的話。這也算是散步，但終究還是過於熱鬧了。

我喜歡的，是一個人的散步。并沒有太多目的，也不曾有什麽想法。除了我自己，不再有多餘東西；除了散步，也並無其他可能。

早些年，我並不能理解這樣的散步。因為太過孤寂，總會讓其他人覺得這人寂寞無依。說起來，附近確實有一位老者，常常一個人獨行。你可以很容易發現他的寂寞，也讓人同情這種無助的孤獨。但也不一定有人願意靠近。

我並不喜歡這個樣子。

近來還有一件事。雖然不是主動去占卜，但還是偶然看到了一條消息，發現自己似乎是算命之中提及的晚運不佳之人。這就像被人憑空說了幾句，即使自己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也依然有些怏怏不樂。好在這已不是皇帝的帝國，不會犯下腹誹之罪了。如此想，便又從這不樂的心情裏跳躍起來。

散步似乎也該如此。

我們也不該像散步去多索取什麽。我喜歡那種從小到大，漸漸熟悉的城市裏，隨意自由的散步。所看到的一切變化，固然不可阻擋，但因為我的散步，便也靜靜觀察到了這一切的變化，以及變化之中，始終不曾改變的一切。

新的世界，屬於新的人。正如過去的一切，也要由過去的人，繼續記憶。時光之所以讓人感慨，無非就在於這將來的和要逝去的，都會無遮無擋地發生。自然，這樣的想法沒有什麽激情，就像一些老者在浴池裏看着一個少女的赤裸肢體一般。這大概是某部電影吧。我看到這個劇情，其實并沒有什麽色情的聯想，反而覺得有些落寞。無論看與不看，青春都不再是這幾個老人的主調。也許有人會試圖抓住青春，但也不過如同周作人先生所云的展其老醜而已。該老去的時候，不該抗拒，順其自然，反而更能讓人愉快。

晚運不佳，當然算是一個惡毒的詛咒。但若是真地明白，也許正是某種祝福。寂寞的獨行，看起來沒了散步的悠閒，但內心的安定，會讓這孤單變得更加不需要同情。被整個世界放棄，其實算不得太大悲哀，因為世界本就不能帶着任何人去往下一個世紀。

克制自己，壓抑情緒，更是一種徒勞。

散步能夠遇到的事物，本就該在熟悉之中，多出一些無法預計的可能。越是不肯接受，也就越會感到孤獨。孤獨真地不是一種人多人少帶來的實在，我們到底願意接受自己多少，也就意味着我們可以感受多少孤獨。

花一樣的孩子歌唱，你不會在意他們的曲調是否準確，更不會認為那些忽然超出預設的動作，有什麽不對。

我們所看到的，該是青春本身，而不是因為青春，才燦爛奪目的一切附着。

只要過得久了，就一定能聽到那些悲苦的嘆息。

自己也發出一聲，似乎也不值得有什麽爭執，過去的時間和一直繼續下去的散步都是一樣，大抵在歲月裏，總該有它應得的位置。

你會散步嗎？

但我不認為該輕易嘗試，因為城市的街道和我們心裏曲折相同，永遠都在變化，卻又始終為我們保持不變。

可你散步了嗎？

我想，這又該是一個肯定的答案。正如一個人出生後過得很痛苦，如果我們能選擇，確實該更加謹慎，不要輕易嘗試。但你生活下去了，我們對於生的痛苦感受，並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對過去的回憶，也不能讓我們再回到過去。

你散步吧。

我也散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