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迈向生命的尽头》书评
这本书被序吸引,先是看到作者在谈「自杀的自由」,感到非常好奇,再是序写得非常精彩,似乎回答了往日留下的一些疑惑。书的正文部分看得更多是云里雾里,特别是最后一章「走向野外」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铅字。译者也坦诚埃默里的文字生涩难懂,读来仿佛是散文诗和自言自语的混杂版,乃至于是意识流的呓语。
书的原文标题是「Hand an sich legen」,第三章的脚注说明了这句德语「暗指自杀,直译为某人卧倒在自己的手上」。很有意思的短语。看到「卧倒在自己的手上」,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是孙悟空在如来佛祖的手上横躺着休息,一时间也没有想出来这样的画面和自杀有如何的联系。后来才意识到,似乎可以理解为一个有先后顺序的动作过程:人用双手扼死自己而后气绝倒下,这便是「卧倒在自己的手上」——中文里的「死在自己手上」。
埃默里用「自死」来代换自杀:作为一种死亡形式,自死并不是强迫性的,而是自知和自愿地迈向死亡。自死是一种跳脱出生之逻辑的选择,是对「我们应该活着」这句不言自明的命令的反叛和自我抉择。将自杀作为一种疾病来治疗、作为一种罪恶来谴责,意味着我们并不属于自己,而属于社会或神,所以向社会或神负担着「活下去」的义务。而自死,自愿地选择死亡,即是「以个人的方式让社会噤声」,让人类不再把生命自顾自地视为一种「泛形而上的社会现象」,让其回归于一种自然现象。也同样联想到《阿斯伯格的孩子》之中,儿童的生命全然为了第三帝国、为了纳粹主义而存在,是否有价值活下去、是否有活下去的权利(而非义务),也完全籍由第三帝国变化莫测的标准来评断。
在决定自死、终结存在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人获得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正因为他没有时间,所以他才独具了比此前更多的时间。秒针每向前走动一步,时间都变得更加稠密、更加沉重。他拥有的时间越来越多,而他给自己的规定越来越少,这样他又拥有了越来越多的自我。」这段陈述让人呼吸都压抑起来,时间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迅速膨大,把可供呼吸的空气都阻塞住,一种「稠密」的体验。好像是掉进黑洞的体验,世界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时间在最后成为无限长。
埃默里将知识分子定义为「在广义上的精神脉络里生活的人,与其相联系的是一个本质上人本的或者说人文学科的世界……思想史上的一系列镜像在每一个合适的时机里都会在他脑海中浮现」。这似乎是遇到过的最妥帖的定义,或者是一个最干净、最没有负担、最不装腔作势的定义。「在广义的精神脉络里生活」,多么恰当,因为了解到了更多的东西(东西这个词就没有精神脉络来得有表现力),于是便不完全活在当下的物质世界之中,而是同时也有能力和幸运活在「思想史上的一系列镜像之中」。而这样的一个定义,并不携带任何实用性和功利性的意义,也没有任何的优越感,几乎是纯粹私人、关乎个人本身的定义。而这样的知识分子在反人性的奥斯维辛成为最无用、最一无是处的人。
杨大明的序「理解他人的可能与不可能」至为精彩,有几句话完全值得原封不动地摘录下来:
「关于死亡,只能用隐喻的语言重复各种废话。对不能用逻辑语言表达的东西就要放弃对它的思考吗?对于死亡这个极端的例子,人们也许还可以抱着“未知生,焉知死”的态度加以拒绝,但是,在人们的生存经验中还存在许许多多含混、矛盾、有着双重含义的处境。……(如埃默里所说)关于死亡,人们除了重复千篇一律的连祷之外,并未逼近死亡一步。」
「(奥斯维辛)不是特例,人文价值总是面对不同程度的否定。包括人文学者、作家、画家、音乐家等在内的人文知识分子所做工作的共同之处在于使用各种符号系统来描述、催化、塑造、生成人类丰富广阔的主观体验世界,传达以求理解。但这样的努力总是会遭遇用普遍的数理计算衡量一切——高尚者冠以科学的名义,低贱者只认识最粗俗的经济理性——的粗暴做法的否决。今天,人文知识分子面对的精神的界限并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无所不在。」
「理解是为了尊重,即便总是存在理解的不可能,但是做出理解的尝试已是尊重。……单纯的感受是不够的,变老的感觉对于尚对此一无所知的人只能是“夏虫不可语冰”,但我们毕竟可以尝试着去理解,尝试通过别人的描述去尽量揣摩那些体验,这样会让变老显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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