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雕像

一位老者如此回答問題：「現在全球性的問題是人找不到目的，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于是無所適從。而世界上誘惑太多，今天我們的生活起居里，有很多科技的東西。沒有金錢，你不能過日子，沒有手機，不能過日子，你必須要處在這種生活中間，你不能獨立，得隨著大家跑，大家用什么，你跟著用什么。」

正如老者后來繼續對答中所言，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問題，雖然他認為大問題已經提出，后來的人只是在試圖回答和注釋，但一個時代的問題，仍然在追問著自己時代的答案。

這種東西，很容易變得很空蕩。我也過了這種年紀，因為自己發現了自己的問題。問題迫在眉睫的時候，我們就不會輕易被屋外的風聲所吸引。但我還是愿意從中得到一些印象，并不是理解，只是印象。我現在已經略微明白，沒有近似的年紀，便只能依靠天才的賦予，我既然沒有天才，那就只能等待時間告訴我該怎么看，怎么想，怎么把對方的話讀到心里。

語言本身的局限性早已被人說得太多了，可我們仍然需要通過自己的摸索和反思，才能明白所謂的局限到底在哪里，而這個「哪里」又是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何處何時。

無論凡圣智愚，在不了解的情況下，下意識的反映就是跟著大流，也就是上面所引的「隨著大家跑」。這當然不一定總是正確，可在慌亂無助的時候，我們無法苛責自己和他人，在火場中表現得有多么可笑。

一個友人說，自己的同事，突然就在夜里辭世，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讓人難以接受。所以對于未來的預計打算，并不是我們做好了藍圖，就可以一切安心下來。未來很近，但也很遠。可另一個友人也在播客中說，無論如何，對于人生中的一些確定事，還是要做一些準備，否則臨時慌亂，只會增加痛苦。當然，這位友人學習很久了，按照她學習的內容，一切起伏跌宕，最終仍然會進入必然的命運。則準備了固然好，沒有準備，也一樣要順其自然。

我們為了未來而惴惴不安，夜不能寐，但未來本身，也不會因為我們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就多給我們一些確定。

人生的意義，不應該被放在這種不安之中的。

有一個小故事是這樣說的。從前有一個富翁，他用鹽制作了一個雕像，惟妙惟肖，巧奪天工。富翁將雕像擺在火爐邊，每一個到家里來的人，都會對這個小東西表示贊嘆，繼而更多的人會聞名而來，欣賞這個鹽做的雕像。

如果我們就是這個雕像，我們希望自己的未來是什么呢？鹽雕像可能會想很多遠古藝術品一樣，僥幸保存下來，比創造自己的富翁，存在得更久也更珍貴。可這個雕像的心中，到底希望什么呢？如果他也有自己的天堂，天堂對于他，又該是什么樣子呢？

我不給出自己的答案，可只要你不認為自己該是一個鹽做的雕像，那么你的答案大概會和我想得差不多。

一個鹽雕像最好的歸宿，并不會是永遠做一個雕像，因為他只是被約束凝固和捏造出的外形，真正不變化的其實是一捧鹽粒而已。

接受訪談的老者說：

「我傷殘之人，要能夠自己不敗，不餒。幸虧我生下來就是如此，要是長到十五歲，一悶棍打下去，那就起不來了。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有殘缺，不去爭，不去搶，往里走，安頓自己。看東西要看東西的意義，不是看浮面，想事情要想徹底，不是飄過去。」

無論我們如何想，如何做，鹽雕像最終還是不會得到永遠的，這既是一種不能永遠的遺憾，卻也是對于短暫時光的一種更加幸福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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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訪談雙方為許知遠和許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