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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碎筆‧之五】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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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偽飾。

我又開始旅行了。

橡膠輪胎碾磨柏油路面,隨著一盞車燈,穿過無止境的漫長黑暗。此時此刻,包圍我的是引擎均勻提速時產生的轟然鳴響,落寞,讓人將要落淚的孤寂,讓人隨之堅毅起來的孤寂。

我才確定我是獨自一人。

我在黑暗中寫下日記,近乎全盲,無法辨識字跡,無法反覆確認字句如何成形,甚至潦草地不斷讓字跡疊覆在同一個區塊。引領我的字句前進的,只有雙手,還有我的心。

我無法偽飾。

整夜,整夜。鐵軌,路燈,下舖的逼仄。

三點,車子熄火,我用手機確認這裡是河靜,下車是一加油站,廁所帶有可以鎖上的門。這離我預先在地圖上存下的台塑河靜廠如此之近,車程30分鐘。說不清是見證的慾望,或是其他。我希望能夠注視一陣子,才能準許自己入睡。

儘管事實上車行並不是緊鄰鋼鐵廠的路,我所在的一側也望不見鋼鐵廠。我只能看到,白色與黃色的路燈,平坦的稻田,竹林,樹林,隱在黑暗中的民房。我還能看到,黑色的山:隆起的陸塊,起伏在灰沈的天空之中,更黑,更沈。

這麼多物事的細節隱沒在黑夜之中。

這麼多應該要被看見,見證,釐清的事物。夜車太長太暗,黑夜太沈太暗。

我的島嶼在這塊陸地上的現身,會不會也意味著強迫,榨取,污染,與流離失所。以台灣,以福爾摩沙之名。

我搆著夢境的邊沿睡去。

再次醒來,車內燈光明亮,司機拍打每一個座位,大喊「Phong Nha!Phong Nha!」。清晨五點。呼喊之下,許多人動身,下車,拿著行李坐在路邊看似無助,看似有方向。我困惑,距離Hue似乎還有四小時車程,不是步行能夠抵達的距離,卻又符合訂車時櫃檯告訴我的預計五點抵達。被示意趕緊前進,下車前,司機看著我的臉,說:「Phong Nha。」

我最後掙扎,「Hue ?」 他用手勢叫我趕緊回座位。身後的人紛紛回座,躺回去。

才知道Phong Nha是一個地名,絕對不是趕快下車之類的意思。清晨黯淡的天光裡,山勢美麗帶著沈默而驚人的力量,我無法形容我所見的山如何獨特,而霧氣又如何繾綣在我沒見過的山林裡。

再次下車,是在「Hue An」之類的呼喊聲中,人們初醒,困惑地討論著這裡到底是不是Hue。我確認地圖,至少走路到市區只要15分鐘,比我預期地要近了。陽光熱烈,拒絕所有「Motorbike?」、「Where’re you from? 膩好嗎?」、「Cheap」之類的招呼與推銷,邊走,邊拒絕,微笑,道謝,No,Thank you。

然後發現丟置在路邊的背包,腰帶環扣斷了一截,幸好仍有一半,還足以扣上。

3:07 河靜的休息點
5:09 Phong Nha的下車點

LIAN,24/5/5 於順化,下舖,手機打字,手寫日記

CC BY-NC-ND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