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写出成长轨迹 · 第二天

七日书|不足为他人道也

Dazhi.chl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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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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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牛皮癣。

唉,已经是一个说出来都觉得有点没嚼劲的话题了,最开始是在高中确诊,在停止自残之后。

现在想来怀疑是不是自残行为的替代品,红肿瘙痒的肿包,硬厚丑陋的皮层,和扣抓就极易流血的特质,和不想被提及的羞耻感。

最开始的羞耻感是很模糊的,高中刚一得病,就被搞了写激素类的药,晚自习之前的空挡自己去校门口医院,让医生给屁股上来一针,依照爸妈的叮嘱,被问到也只说是过敏,于是我就过敏了十多年至今。

牛,皮,癣。三个字都这么上不了台面,被用来形容的也都是一些破坏市容市貌、驱赶不尽、肮脏又无望的东西,啊——脑子里蹦出像我的人生,从前某一段灰蒙蒙的人生吧。

父母教导的遮掩,让这种病就更不堪了,头皮上也有,总被认为是头皮屑,被有心人热情提醒,落在黑色衣服的肩膀上,被好心人不嫌弃的拍掉,皮肤上的红斑被有意无意的询问,吃饭的时候被熟悉的提醒……

我厌恶这种瞩目。

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父母在我身上没有如愿的部分,于是就更加着急,前后花了不少钱,听了不少成功案例,看了不少医生,总没什么效果,于是他们便更有数不尽的焦躁。

妈妈在我最喜欢的早餐饼里加了蝎子,一口咬下去惊异的骨骼清脆的口感让我寒毛耸立的恶心了很久,她只是跟我说这点蝎子多么的珍贵、难得和对我好。

她会往我的头上倒水杨酸,扒了裤子趴着被扎火针。烧红变黑的针破开牛皮刺入身体,有一股迸发出来的焦糊味,那天恰好被一个老太太围观,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记不得了。

只记得我应该是没扎完就沉默的,拎裤子走人了。我问过妈妈能不能不治了,她跟我说牛皮癣后期会如何如何类风湿,骨骼变形,面目可憎。

我感谢父母,感谢老师,感谢医生,感谢朋友……却不知道该恨谁了……

严重的时候额头上铺满一大块,被懂行的路人认出来,问妈妈怎么不给我好好治治,妈妈焦虑与委屈涌起,才觉得人世间的关系怎么能如此复杂……

我作为她的女儿,她想让我健康。

我作为她的作品,她想让我至少达到她标准的完美。

红楼梦里的袭人身上总是能看到妈妈的一些影子,她对我近乎溺爱了,却也是总想着让宝玉再出息些,宝玉身边更清静些。

我们小区也有一个得了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孩子,确诊之后,就休学在家。我高考结束后,妈妈时常跟我提起那个孩子,说他’废了‘,说自己当时无论我什么情况都坚持让我读书有多么明智,不然我也就废了。

我是想废一废的……像那些赌气报复父母的小孩子一样,一无所有只能把自己毁掉。牛皮癣算是一种自毁吗…总是减不下来的体重算是一种自毁吗……

自毁中裹挟了多少自怜,自怜里夹带了多少卑微,卑微里又有多少恨意……我又何尝不是动不动就要以口头的死和离去威胁宝玉的袭人呢。

行走天地间,空气尤为逼仄。

我自行自走的每一步,怎么就还带着我以为的他们的期许,成功片刻,看到他们的开心却并不快乐,满足他们的期待也不得畅怀,我纠结着拧巴着被贴着一片片牛皮。

真的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坚硬又脆弱的东西,白色的壳一层层堆叠在红肿的癣上才撑起硬度,像是保护着什么瑰宝。

我从未说过我喜欢扣开左臂上趁手的那块癣的硬壳,像揭开伤疤,血与透明的水一并流出,我可以玩上很久…血液涌出的时候有种奇妙的痛快。

直至去年,我还在遮遮掩掩着说是过敏,仿佛在规避一个人生污点。

结婚前的某段时间好像开始松动了,自然我也是担心有人说这是可遗传的而被挑剔,但好像对牛皮癣三个字不再难么难以启齿。

它…再怎么如何也就是个病嘛,谁这辈子能不生病呢…人家还有一个叫银屑病的雅号,听起来就为若柳絮因风起了一些,我暗自揣度是不是也是个死要面子的患者,搜肠刮肚的憋出来了这么个风雅的名字,堪称我之知己,牛皮癣患者之福音。

改变了之后的人生…似乎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好友依旧好友,结婚的仍去结婚。

远远和妈妈视频的时候,这仍旧还是她的心病,好了一点,差了一些,叮嘱一些饮食睡眠,但我觉得她也在渐渐松动了,或许是也发现牛皮癣并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最多是多拖两次地吧。

我也开始从关注里分辨出无所谓的随口一问,和真切的关心了,细细发现人好像都有自己的身体晴雨表,头疼,胃疼,耳洞疼…有些有个确切的名字,有些则还没归类个名称,姑且都算作是活着的迹象吧。

喜欢史铁生的作品,自己这点皮肉伤总觉得可以和那个埋头在胸里空对着地坛墙壁的男人共情,懂他对着神佛先求,再怨,转恨,既然无限的茫然。轮椅限制他的视角,就空对这一片工整咬合,重叠不尽的砖墙,期待再转空又是一天。

前段时间去北京,两块钱的门票就走进地坛,相比其他京都名胜,普通的只靠史铁生带来的一点好奇。那天大雨瓢泼,我们一路跑去屋檐下避雨的时候,想起史铁生要是遇到这么突然的雨要怎么办呢,是否更提醒他的残喘与不公…

朋友提醒我说他可以时刻带把大伞,戳中我奇妙的笑点。伞不能给铁生老师一双奔跑的腿,却能如此简单的隔开自怨自艾。

想起快乐小狗余华老师推着史铁生去当足球守门员,史铁生老师的无语可能和我听到能带伞的时候差不多,但对所谓命运桎梏的反抗居然这么轻易,又有点哭笑不得的轻松感。

后面的那面墙远远远远的望过去被人拍成了地坛的海,砖缝变成齐整的波浪,不知道铁生老师是否看过。残缺、疾病、伤痛,或内或外,或肉体或精神,敏感了很久就期待遇到余华一样跨过这条忌讳与礼貌的人,面无表情地挑眉问我:”牛皮癣哦,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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