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起教育】COVID-19下的大學教育

//寫於5月11日//

今天上完學期最後一節課，也是四年大學最後一節課。

老師是金髮碧眼的德國女人，她讓我們安排一下，暑假找個日子相聚開派對，她會做蛋糕。因為，班上很多學生已經大四，9月不會再見面了。老師大概也習慣，每年送走一批學生。

「好啦，就這樣啦，Bis später! (遲些見)」性格豪爽的老師道。

平時，老師給我們三秒鐘說再見 “tschüss(再見)”，就會自己把Zoom 關掉，把我們都踢出 Meeting Room。但今天，同學們都沒反應。

「嗯... 要拍張照留念嗎？但怎麼拍？」馬上有同學提議「可以截圖！」

“Drei, Zwei, Eins! (3, 2, 1)” 大家興致勃勃，在鏡頭前擺好姿勢，微笑。

「喀嚓！」大家看著滑稽的班照嘻嘻笑。老師道「欸，我看起來好笨。」

擾擾攘攘一番，終於拍了一張大家都滿意的照片。一人一格，大家坐在床上、書桌前，有的同學鏡頭像素特別低，模模糊糊的；有的同學背光，五官消失只剩輪廓；有的同學離鏡頭特別近，顯得頭大大的；有的則忘了看鏡頭，眼珠瞄著下方...... 值得高興的是，大家都好好的。

「我要給我同事看這張照片！他們都說自己的學生從來不開視訊，很羨慕我嘻嘻。」老師很滿意，大家笑而不語。

「Bis später! 雖然我30分鐘前就說過好幾次了。回去過自己的生活啦。」好吧，揮揮手，該道別了。“Tschüss” ，老師關掉Zoom，學年完結。

去年十一月開始，香港的學生就進入了停課的輪迴。去年因為社會運動停課，老實說一點埋怨也沒有，畢竟學期也快完結。一月，學生懷著複雜的心情回到校園。大學裡，連儂牆、校園四處依舊貼滿密密麻麻的文宣，保安經常領著一隊隊清潔工，提著刺鼻的清潔劑，到處遊走，抹走黑色的標語、口號、塗鴉。清潔工埋首工作時，保安經常在場戒備，緊緊盯著路過的學生、民眾...... 無論心情如何，還是要生活。大家匆匆忙忙上課、約朋友吃開Sem飯(註)、安排新學期活動，想補回失去的時光，殊不知，平凡的校園生活，只有一星期。

隨著疫情爆發，大學宣布整個學期改為網上教學。講師、教授、導師們都開始張羅，準備網上教學。去年宣布停課的時候，學期只剩下兩、三星期，所以不是每一位老師，都有進行即時、有互動性的網上教學。寫個筆記、錄個影片、或者把簡報發給我們，學期就此匆匆完結。不過這次不一樣，整整三個多月的大學教育，都必須搬到網上去。我很多老師都上了年紀、教學傳統，酷愛有質感的紙本筆記，要他們使用Zoom、Panatop等網上教學軟件，隔空教學，不知是什麼光景？懷著滿滿的質疑，我穿著睡衣，在一個睡眼惺忪的早上，點開了老師發來的Zoom連結，開啟奇葩的大學最終章。

令人驚訝的是，網上教學和面對面教學的距離，比想像中小。課堂大部分元素，都能透過Zoom複製 —— 展示簡報和筆記、講課、對答、小組討論、課堂參與，甚至小組匯報都能網上完成...... 唯一缺少的，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相處的活力吧，至於重不重要，就非常視乎個人的看法了。

大學的教學模式和中小學不一樣，學與教的關係相對沒那麼緊密，學生也不受硬規矩約束，時間都是自己分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推行網上教學，「上課」的成本大大降低，學生的出席率或會提升。不過，學生普遍都不會打開鏡頭和麥克風，老師看著黑壓壓的格子演獨角戲，師生之間的互動交流少之又少，學習氣氛低迷。不過呢，就算學生愛理不理的，有的老師還是會努力激發學生的熱情，答問題有獎勵啊、邀請你開鏡頭啊、把家裡的貓貓狗狗抱出來示眾啊諸如此類。其實，辦網上課堂真的很不簡單，老師就算被Zoom的種種功能耍得焦頭爛額——把我們放進breakout session又把我們踢出去、好不容易重開Zoom會議又把自己給弄出去了嘻嘻...... 但他們還是緊守崗位，完成教學的責任。在這個特別的時期與學生共同進退，還克服重重困難、學用不熟悉的軟件、發展新教學模式，這份敬業還是令人肅然起敬。

我不是特別愛讀書，但我很享受上網課的時光。因為我有好幾個課程，都只是十幾、二十人的小班，老師認識每一位學生，大家也願意打開鏡頭，與老師互動。這些小小的舉動，其實很暖心。打開鏡頭，或多或少意味著，你願意與他人分享你的空間，哪怕只是電腦屏幕那4:3的小小空間。

疫情當下，我們都被迫保持社交距離，原本的生活節奏被狠狠地打亂。我課時不長，也沒怎麼打工。那些填滿時間的零零碎碎——坐車上學回家(要兩個多小時)、與朋友聚會、毫無目的到處逛街放空喝咖啡買菜...... 這些「生活」都離我而去。我的日子空空蕩蕩的。由於家人都要上班，白天的家便只剩下四面牆、一部電腦和我。所以，網上教學，某種意義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電腦屏幕上，出現了老師、同學們的樣子(有的只有名字但沒差啦)。

「欸，你房間好亂」「你在吃什麼？」「為什麼你不開鏡頭啊？」「我沒錢買鏡頭啊嗚嗚」「你是在床上嗎？」「你的虛擬背景好好笑」「你的貓好可愛！」...... 你一言，我一語，我們安坐家中，卻走進了彼此的生活空間。枯燥無味的生活，再次鮮活了起來，因為我們開始建立、習慣新的生活節奏——我們相隔很遠，但一直在一起。我亦人生第一次感受到，科技如何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我認為，這份感性交流，是疫情之際的大學教育，最重要的一環。

嘿，不知大家回到校園之時，又會否珍惜面對面教學的日子呢？還是寧願繼續網上教學？我想，有危險就有機遇，Covid-19一役，發掘了人類很多可能性，越來越多工作、教學、甚至是種種社交活動，都會移師網上。面對面交流、相處固然非常重要，但世界如此荒謬 有趣，我們姑且拭目以待，看看巨輪會如何運行吧。

戴個頭盔：每間大學的情況都不一樣，不同學科、課程、老師的教學習慣、文化也有差異。以上只是個人分享。

註: 香港的大學生有開學約吃飯的傳統，我們叫「開Sem飯」，Sem是Semester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