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4:旋轉門

大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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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漫長的對話我已經記不清,唯有一句,她說“就算有一天你真的變成奇怪的人,我也不會審判你,因為一路看著你過來,我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也許就是因為這句話,她永遠會是我信任的朋友。

和H認識十多年了。

大學時我們並不熟悉,只是在一些共同好友口中聽來她的故事,比如她和室友躲在同一個廁格裡半個小時,又或者新聞系的男生都怕接到她的電話,因為她的酒量讓人聞風喪膽,還有畢業謝師宴上她和女友激情接吻,喝酒喝到進醫院輸液。

真正親近的契機是14年,我們同時來香港讀書,正趕上雨傘運動。佔中前的那次罷課,她特意來中大找我,沿著從山腳下的指示牌一路找到百萬大道。我不記得那天有多少人聚在那裡,但我知道那是此生無法忘記的一天。那像鬼一樣只在傳說中的民主實踐是那麼自然的展開在你面前,也是因為那次契機,我們第一次一對一單獨聊天。她身上有種天真的少年氣,就像她被風吹起的短髮,洗完之後剛吹乾的樣子。

後來我們又一起去了金鐘,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用她在金鐘拍下的那張照片當作她Whatsapp的頭像。在香港這座城市的驚濤駭浪的之中,我們成為了可以隨意的叫出來喝一杯聊一聊的朋友。

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我和她的友誼該怎樣定義。我們的相處模式很像直男,有種toxic masculinity,會聊天,但和其他那些敏感細膩的朋友不同,我們總是聊發生的讓我們煩惱的事情本身。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話題都圍繞著她多彩的感情生活展開,她在深圳的異地女友,讓她出神的其他對象,高中的白月光人妻,聊得來的同事⋯⋯其實對於她搖擺不定,左右為難的感情觀我並不認同,甚至常常要站出來做“紀律委員”,尤其在一些拉我做擋箭牌的時刻,這太直男了,我不想成為那個狼狽為奸的共犯。

但我們還是做了很久的朋友,也許因為她實在是一個熱絡的人,喜歡組局讓大家聚在一起,又總是把我從山頂洞裡拉出來去各種地方。有時候想想,都市人不都是那樣寂寞嗎,像一顆原子一樣,一路內觀直到自我坍塌。所以我想,我需要她的能量,把我拉回到這個煙火人間。於是我們一起度過了很多很多日子,很多節日,彼此的生日,見得光的感情的失戀,或見不得光的感情的分手。我想是因為我見證了她一路以來的心路歷程我才無法把那些輕而易舉的價值判斷肆意加諸於她身上,畢竟那些痛苦的是真的,糾結是真的,我先認識了這個人,在看到了她身上的各種灰度,我無法只做一個旁觀者。

更何況她也有很多機會評判我的灰度。在初入職場的那些年,我不是沒有在這個花花世界迷失過,我被迫離開那個真空的bubble,進入一個需要近身肉搏的世界。在那裡,一切以結果導向,提倡不擇手段,每個人都將自己打扮得花團錦簇來掩蓋長時間勞心勞力的疲憊,大家都在假裝,假裝一種我很好,很享受金錢物質堆積起的虛假滿足。太多人都在走捷徑,沒有人質疑捷徑,只在苦苦尋找捷徑的入口,每個人好像都瘋了,大家都中了一種叫新自由主義的毒,配上上升的時代吸食,早就過了成癮劑量,只是中毒的程度不同罷了。

那時的我大概也中了這種毒吧,不然怎麼會把性騷擾錯認為一種愛情的可能,但幸好我的神智在被脫下衣服的那刻終於回來,頂住醉意用最後一絲神智逃了出去。我幾乎很少跟別人講述過我的灰色,而她是少數的幾個,因為我有信心她不會審判我。我還記得那天,在銅鑼灣的那間酒吧,我們喝到凌晨三點,那場漫長的對話我已經記不清,唯有一句,她說“就算有一天你真的變成奇怪的人,我也不會審判你,因為一路看著你過來,我知道你經歷了什麼“。

也許就是因為這句話,她永遠會是我信任的朋友。

其實也是因為她我開始仔細思考我和朋友之間的相處,起因是她覺得我並沒有表現出對她的關心,可能因為我們平時的相處太直男了,她也第一次向我展示了她在我们感情中的敏感和脆弱。那時我才意識到,我好像從來沒有向她表示過她對我的重要,好像我也很少向其他朋友展現這點,我以為我不說她們也會知道。但所有關係都需要經營,友情當然也是需要經營的親密關係。

於是藉著回香港的契機,我們又坐在維港邊聊了好久,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認真聊我們之間的關係,而不是那些困擾著我們的事情。原來我們都積攢了那麼多情緒,那些感謝,甚至還有憤怒。最後順著那些笑和淚,成為了我永遠記得的一章。至少這讓我確認了,我對於她也如同她對於我一樣重要。

既然你先推開了旋轉門,那就讓我繼續推下去吧,希望這篇文章你有機會讀到。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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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鹿港漂十年,倫敦重新漂流。前記者,现ESG从业者。 欢迎来到曳尾于涂的小小树洞,用紀錄作為抵抗的方式,记录附近也记录人。 微信公众号:曳尾于涂 播客:小宇宙,apple podcast-曳尾于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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