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二季(2): 扔不了的小板凳
家就像一間舊倉庫或老房子,不斷有人搬離,不斷有東西填入,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經過了數不清的搬家、清理、掃除,物是人非,人是物非,總也沒個安寧。
這紛擾中有些東西不起眼,也沒用,卻扔不掉。
多年前有一次回老家,給爸媽更新了一批家用電器和老舊傢具,把他們房子裡外清理了一遍,扔了不少破爛。
打掃廚房時,從角落翻出一隻小板凳,母親說什麼都不讓我扔。
問她為什麼,那個小板凳有什麼特別?她不說,只說留著吧,別扔。她一臉央求的神情讓我想起我小時候第一次從同學家抱了只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崽回家,我爸呵斥我不允許我養狗,我連夜哭著把小狗送回給了同學。父親絲毫不顧我的央求(哭求、哀求),在我心上留下了一道傷痕。我不能漠視母親的央求。
那個小板凳,四四方方,憨憨正正的像個聽話的小孩。這麼多年下來,家裡連牆皮都刷了好幾遍,地板從水泥上了油漆又鋪上瓷磚,進門也學會了像南方人那樣換上拖鞋。
那個小板凳歲數比我還大,留著就留著吧,反正那麼小一個,也沒壞,佔不了多大地方。
我後來沒再替他們扔過東西,我不扔,他們什麼都不會扔,家裡的物件越來越零碎,越來越陳舊,如同他們的歲數。
直到五年前有次回家我才知道了那個小板凳為什麼不能扔。
說來話長了,大約十七八年前吧,奶奶又犯病了,一大群兒女把她從老家送來我家所在的城市就醫。我爸大孝子,主動要求奶奶住我家裡,一來方便每日照顧,二來省了大筆住院的開支。
奶奶得的不是絕症,是慢病,癲癇加失智,最麻煩的是——大小便失禁。
八十來歲的農村老太,整日臥床不能下地,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見不得風,因此不能開窗,夏天也得掛著厚厚的棉布門簾,門窗縫隙都貼了紙條。
這個狀態持續了半年多,奶奶一身的病最後既治不愈也好不了,醫生建議早準備後事,一大群子女就把她接回了農村她的老家,不久後自然過世,也算落了個壽終正寢。
這半年母親不知怎麼熬過來的,從此落下了不知名的病根,對各種氣味異常敏感,什麼味道都聞不得,一聞就頭暈惡心情緒紊亂。四處就醫,無法確診,最後一個老中醫勉強給了個結論叫神經性官能綜合紊亂症,其實就是憂鬱症(或「抑鬱症」)。
奶奶去世後,爸媽把那間做了半年封閉病房的小房間消了幾遍毒,味道還是清不掉,母親進去就犯病,像中了邪。她從此對各種氣味煩了疑心,說什麼都有怪味,把家裡各種傢具和物品都扔了個精光,只留下了那個小板凳。
那個小板凳,是我還不記事時爺爺親手給我做的。後來有了弟弟(小二),他每天從幼兒園回家後就坐在那個小板凳上跟母親唱剛學會的兒歌。再後來小兒沒了,那個小板凳就被塞進了旮旯。
沒有什麼東西是非留不可的,如果時間倉促,或者空間逼仄,最終什麼都可以扔掉。人生從來都是倉促又逼仄的,於是該扔的不該扔的就都扔掉了。
但誰家沒有一個小板凳呢,扔不得,就別扔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