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港女的《弟弟》

陳慧寫的小説《弟弟》，我只用了兩天的閑暇時間就讀完了，是一本能用粵語就很通暢讀完的小説。《弟弟》從1997年6月25日開始，那一天12嵗的可意經歷第一次失戀，同日弟弟出生，往後寫的是姐姐與弟弟相處的點滴以及姐姐所經歷過的愛與恨。此書被推介的其中一個最大賣點是，小説聯係了香港回歸之後的社會浪潮。雖然聯係的往往是會把人擊沉的浪，但陳慧跳出了沉重的敘事方式，嘗試以一種家人看待自家子女成長的輕鬆語調鋪陳故事：風大雨大，轉瞬即過，再痛，細路在不經意之間就變大人，而我們都是這樣便長大了。

香港回歸後，經歷的各種浪，我沒有資格去評論，因爲我一直以來不過就是一個袖手旁觀的人，我只想講，《弟弟》完全就是寫給港女看的一本書，雖説書名叫《弟弟》，其實小説是以弟弟的姐姐可意的視角來書寫，用的是港女的語氣和港女的用詞，可意就是一個百分百的港女。

何謂百分百的港女？

港女是惡毒的，在弟弟可樂的眼中，如果你得罪了他的姐姐，她是會「把你遣返冥王星，遣返之前大概會先碎你天靈蓋，她連解說為什麼要撇你都嫌費事」，弟弟如此形容姐姐，簡直是太瞭解港女。真的呢，寧得罪小人，莫得罪港女。港女決絕起來，管你天王老子，懶得多説已經算對你友善，給你臉色看又如何？罵你又如何，惡毒無罪。所以港男有段時間極度不喜歡港女，四處聲討港女態度差又拜金，港女等於公主病，明示暗示日本、台灣和大陸的女子是如何卡哇伊得來又千依百順。每次我看見都忍不住冷笑，港女嫌棄你，難道隔離的女仔就會看得上你麽？你去食屎啦！我們這些年努力工作，努力做人，有底氣，凴什麽要受你的氣。我對你惡毒，只不過是想你做回一個正常有腦的香港人。但，沒有腦子的人現在真是多得不得了，港女的惡毒都喚不醒。我們唯有不甘心地收起毒牙，冷眼看著地球轉。

港女是很會恨的。且看可意，看不慣自己父母的所作所爲，可以恨到情面不留，説出口的話要多尖酸就有多刻薄。港女最不缺的就是刀子嘴，至於豆腐心，得看場合，看不慣的人或事，港女從來只會有心口如一的刀子嘴。可意驚訝89年還會帶自己去游行的爸爸，回歸後價值觀可以徹底被替換，認爲做什麽也沒有用，不如專心賺錢來得實際，對年輕一代所追求的完全沒有辦法理解。可意憤然想到：「說我們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去攫奪他人嗎？我們想要的是什麼，他理解嗎？——我們想要的，不也是你從小就教導我們的嗎？」姐弟倆直到父親死，也沒有與之在政見上互相諒解。可意說「原來我是愛他的。我沒能力讓他回到我最初愛他的模樣。」可意對爸爸的愛與恨，大概就像我們對香港的感情，香港一變再變，再也不是我們最初深愛的那個香港了。

港女是念舊的。姐弟倆認爲自己的家鄉就是銅鑼灣，可意會愜意地憶起與祖父母一起飲茶食點心，在街上溜達的美好時光。「曾經，我在這裡閒逛也心滿意足，從熱鬧的市街到夾道兩旁都是樹的清幽小街，這小區就像玩具城市一樣什麼都有。後來大家常掛在嘴邊的，療癒，就是這樣，我的最愛；我的家鄉」，因此可意十分討厭爸爸爲了迎合自由行，在銅鑼灣開藥店。祖父母的家最後被父親變賣，搖身成爲一間咖啡室，可意會帶著弟弟去光顧，好像祖父母從未離開一樣，為姐弟倆架起一方安靜天地。最後咖啡室換了另外一間咖啡室，又變成美容店，再變成内衣店，一切變得面目全非，再念舊也再無舊可念了。

港女是自愛的，可意交過好幾任男朋友，但總是愛自己多於愛男朋友。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種類的愛，但人從來都要先自愛，才不會迷失在各種名目繁多的愛裏，不迷失才知道什麽值得好好愛。可意坦誠自己從每一任男朋友身上都學會了一點東西，一次次在戀愛中失望再成長。可意其實很在意書中的最後一位男朋友麥可，仍堅持認爲：「我只是忠於約定，我說過要跟他好好過日子，我說到做到，其他的都是雞毛蒜皮」。這麽清醒的港女很容易就惹伴侶討厭，迷糊一點或許會變得可愛，但可意是絕對不會裝可愛來討好任何人的。可意擔心弟弟學不會愛，便一直不遺餘力地與他分享愛以及教會他如何去愛。結果弟弟選擇把滿腔的愛意全數給香港，最後帶著滿身傷痛離場。

港女很愛自己的弟弟。可意看著弟弟長大，發誓要守護弟弟。爲了讓弟弟能夠活下去，對現實也很生氣的可意卻説出，「每天有這麼多爛事情，大家已經無動於衷，你學其他人那樣子無聲無息爛下去就好，你為什麼要這麼認真？」可樂成長在回歸之後的香港，他就是千禧年後每一個我們在大浪裏見過的年輕人，我有時也很想同他們說，算了，不要這麽認真，自私一點，爛就爛吧，你做那一點點根本什麽也改變不了。因爲我心痛看見你受傷後，無處可療傷。陳慧在小説的後段選了謝安琪唱的《家明》做配樂，而我看到尾段時，腦内響起的歌卻是台灣組合茄子蛋的《日常》，因爲，我想起那個要半夜三更出獄，現在只能沉默不語的弟弟，我希望他已經找到療傷的辦法。

我想習慣遺忘的模樣
把笑容變成日常
想像著平安匯成河流
將悲傷往水裡丟
我想牽著妳可愛的小手
朝我們的家一直走
然後說聲 再說聲 走吧
—— 茄子蛋 《日常》

每一個港女，每一個弟弟，都會有傷愈的一日，慢慢朝著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