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家人是一件魔幻的事
「書寫家人(父母)」一直替我帶來某種「與家人關係很緊密」的想像,彷彿與家人之間,像是可以隨時把自己的一切一切攤在彼此面前,可以相互溫暖擁抱那般。但實際上關於這些有時讀起來冗長的碎語,多半都只存在這些文字裡,所有的情緒感受以及被文字表現出來很細微的互動,都是以一個觀察者的角度寫下那些值得化作文字的互動,真的要加進豐沛的情緒,至少得以「溫柔對待」的方式去呈現。
應該是父親突然走了,我在記憶中尋找著與他之間的曾經有過的互動,總是像拼圖缺塊似的,少了某個角落的那一片,於是我得起身去問只要聊起父親就會生氣或難過的母親(且她總是不願回想或想不起來)或者與姊姊的記憶有許多誤差:「不是你說的那樣!」
也許是太害怕父親在日漸年長的歲數及慢慢衰退的記憶裡變成空白,我才開始一一寫下與父親生離與死別之前,我還記得住的那些。但沒有意外的是,在當時我二十八年的人生裡對父親大部分的記憶都集中在前面十年裡的六七年間。
為了寫父親,我總是旁敲側擊的去詢問不願多聊父親的母親,以及跟我有相同父親記憶的姊姊,想從她們口中拼湊許多我無法完整寫下來的細瑣,而因此得到許多我意料外的內容,從中觸碰了關於「父親」這個男人在我們彼此之間的樣貌。
也是父親過世的那年,我在一個展覽中看見某個創作者以自己父親的診所物件為創作主題,為了記憶曾為父親的過往,我便起念想要記也擁有大量裁縫工具的母親,便拿著相機在母親身旁繞繞,這會兒拍母親工作的背和她的側臉,那會兒又拍她其他的工具。
就母親或母親的友人和我的長輩對我的形容,我應該是與母親比較親貼且親近的孩子,要靠近母親書寫什麼應該不算難!但如同大部分人對我說「你跟媽媽感情好好喔!(或很孝順)」時我經常都會思考「這樣算感情好嗎?」我們針鋒相對互相傷害的事是我沒有寫啊!(就算要寫也不會是謾罵、抱怨或者攻擊⋯⋯)
書寫家人是一件魔幻的事。
也許有許多人的人生裡,真的有很多「不是的父母、親人」,但大部分人的家人之間所會遇到的彼此拉扯、折磨,多半都是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觀察,或是將情緒抽離去感受,以及暫時遺忘「我是你的家人」,才有一點點機率去靠近;但靠近也不代表「真的可以去理解」或是「真的讓心中那個傷口癒合」,不過能肯定的是:很多時候你的家人不是你的家人,你從來不知道那件你在意得半死的事,他們根本不是這麼想的!而且多半不是「問」出來的「答案」,而是你有能力解讀他們卸下心房的瞬間,對方願意把自己交給你的那些,並且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卸下你對他們的任何情緒。
有人問過:「你這樣寫不怕他們(家人)看到嗎?」
父親當然是不會從骨灰跳起來看了!母親我不確定她會不會用這麼高級的手機功能閱讀(她連line的手寫輸入框不見都找不回來)更不知道有沒有任何親友會轉述給我筆下的她,唯一會讀的也許是姊姊,但我們從來不交談任何我在網路上寫下的支字片語,而這些文字也一定會讓閱讀到的人,可以用不同角度看見也無法用語言交談的內容,我所想表達的或我所看見的(或者他們都沒有看見的。)特別是言語或肢體間,我和家人都是維持著非常安全的距離,即使能夠比較細膩、親暱靠近對方的我,依然會拉出一道使彼此都不感到彆扭或尷尬的界線,擁有自己願意被了解或不願被看透的空間。
書寫家人多半不是為了抒發自己心裡的委屈,或者抱怨誰不了解誰、誰又在什麼狀態去攻擊了誰?(所以根本不用擔心寫壞了誰被看啊!)而是從旁抽離自己身為家人的角色,看進那些也許我們未曾了解也過去了的那個瞬間,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甚或像是閱讀一本被創作出來的故事,於是有了理解的可能及鬆開心中解不開結的機會。
而我的書寫多半不是為了「解開(我的)心結」,而是從旁記錄、記憶下每一個我所能記得的事,形成一種「花心思去理解」而不是「花時間去誤解」的互動模式。慢慢地這樣的記錄角色,便成為了那個改變關係的關鍵,一旦你花心思去理解,很多由時間累積出來的誤解,也會在這之中被鬆綁,最後取得關係中互相平衡的狀態。
書寫家人是一件極為魔幻的事。
P.S
文字的練習,偶爾可以透過寫家人。如何避開使用過於激昂的詞𢑥或是收斂各式各樣負面的情緒,都有助於書寫時的文字使用。寫得溫暖得宜又貼近人心,幹嘛怕被看XDD,我都寫到大部分人認為我跟家人感情很好了。哈哈哈。(是沒有感情不好啦!算好。但真不是那種什麼孝順的孩子,我很忤逆我媽啊~~也當然不是什麼媽寶使喚媽媽的那種。)
圖:2010夏天洗水塔我竟然大膽的爬上屋頂。Olympus μ [mju-]-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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