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笔记@艺能松（AIathon）：合作与合作的（不）可能性

2023 年 11 月 15 日

先看见亲密合作者彼此，才有可能聆听广泛的人的感知需求。而艺术性将在自身固执己见的缝隙中逃逸，迸发另类技术使用的生机。

作为第八届网络社会年会的前导活动，我们试图建立一个“反文化”（Counter-Culture）的思想实验场，挑战技术线性发展的单线叙事，质疑科幻小说的共同结局：阶层世界、贫富差距、高科技低生活的未来。AIathon 艺能松：参赛者召募！

第八届网络社会年会系列活动艺能松（AIathon）于11.3-5在上海张江科学会堂进行。此次艺术／人工智能黑客松（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ackathon）召集60名左右的策展人、艺术家、设计师、工程师与算法专家自由组队，基于AI技术，通过48小时合作，完成一件艺术与技术相结合的作品（原型）。在此，艺术家可以超越观念的艺术性转译与视听符号的把玩，工程师可以摆脱来自甲方无需质疑、目标明确的特定需求。在艺能松，我们使用（作为工具）而非追赶崇拜或批评指责艺术与技术，共同思考、探求二者对撞/合作的可能。

除了最后以小组为单位的公开项目汇报展示外，在整个48h中极速产生并不断被打碎的共识与信任，是艺能松中非常重要且无法被直接看见的部分。一种人（工程师）-技术-人（艺术家）的集体合作是否有可能真正发生？

破冰环节借助三个问题，让大家间接了解彼此的性格与观点。“世界咖啡馆”破冰游戏要求桌长控场保证每个人都有均等的发言时间，并且阻止可能出现的针对性反驳与批评，或个别强势发言者之间的单独讨论。在这一过程中，我们迫使滔滔不绝者倾听他人，让胆怯者也有机会发声。我们希望参赛者通过破冰活动，互相了解，并关照彼此的思考方式，而非太快地反对他人，以帮助大家接下来两日更好的协作共创。我在作为桌长主持三轮不同人员组成的破冰活动过程中，可以明显识别出不断抢话的强势者：有的人一上桌就开始自来熟地组织大家发言，有的先发制人对桌长发出质疑，还有的讲着讲着就开始两个人激情讨论……尽管这些行为在世界咖啡馆的乌托邦规则之下都将被立马制止，却也为之后两日合作中的话语失衡埋下了种子。我们无法期望短短几十分钟的平等圆桌能够给这些强势者一些合作警醒。而真正的，后知后觉的冲击，恐怕要等到最后一日下午奖项宣布时。

经过两天日夜不歇的合作共创，在最后汇报展示时每组组内成员之间的分工、站位及身体关系，似乎在暗流之中揭示这一合作的（不）可能性。

从一开始就带着功能角色完整的团队、成熟的概念，以及一棵大型盆栽而来的ppt小组，堂而皇之地声称组内临时加入的卑微艺术家是做ppt的人，将其“power people”的动人概念在一种天然的等级制中彻底抹杀。他们的项目《Arbor Ascetic》给树绕上电线、装上传感器，设置各种门类数据及环境行为反馈的机制，创造智慧生命体，使人-自然互联共生。这一美好的共生叙事预设自然本身不具备智能，而智能只存在于当人感受或认知到其给出的反馈之时。一种极度人类中心主义的话语却以去人类中心的样貌出现。而人与自然的合作（共生），恰恰在人-机过于顺滑的数据转译中失语。

《Interactive Cemetery》项目汇报时只有cat一人在讲桌上，其他成员则隐身在观众席的最后。发起者在组队环节以数字墓碑的概念吸引了不少共识者，却在组队完成后按照自己的原初想法自顾自花钱跑模型，甚至不愿意和组内几位非工程师坐在一张桌子上。其他成员试图交流，得到的回应总是肯定——以肯定拒绝冲突，拒绝可能的变动。而发起者这一初始组队的目的仅仅指向游戏需要叙事，需要有人为其填充文案。一种极其明确的、指派的分工，拒绝任何针对项目核心的平等对话。有技术（也许还有资金）且作为初始概念提出者的工程师，在此占据绝对强势者位置，而逼迫其他策展人、人文社科工作者为其干活。权力失衡之下，平等的人-人合作不可能发生。

还有《Arvatar》项目，人员组成也很有意思：mask公司技术组+一个艺术家+一个策展人。策展人负责做生动汇报，艺术家则作为AI生成图像lora滤镜的原素材。这一组成形成微妙又稍显僵硬冷漠的合作平衡：工程师似乎在为艺术家生成个人风格滤镜的同时，艺术家也成为了工程师落地项目的模特。

而另外几组给我们提供了合作的另一种发生形态。获奖项目《Prappy》团队最初因其中工程师提出宝可梦概念而聚集成立。在小组共同讨论推进中，项目方向逐渐转为夸夸AI宠物。工程师（以男性为主的自恋群体）是否具有灵活的自省精神似乎成为小组平衡合作、打开另种创作方向的关键。活动结束后，《Prappy》项目的工程师甚至主动夸奖团队里的三位设计师（女性），认为之所以最后呈现的网页互动效果这么好是因为有她们（而非自己搭建程序的功劳）。如果掌握技术且有主见的工程师不可避免地占据优势地位，那么他们是否能够看见、倾听他人，是否能够摆脱固执己见，影响着合作共创的有效性乃至其自身专业/事业发展。

还有《道林·格雷与数字永生》则基于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完美契合而达成表演与互动技术的良性合作。《影子的影子》项目，强势者对强势者的制衡带来一种新的合作平衡感。在汇报展示时，min在走动汇报的同时，工程师youwei做程序演示，其他组员则站在一旁聆听拍摄。上面提到的《Prappy》大概也是这样的分工。当所有组员主动出现在展示画面中，专注于主要汇报者的动态，随时上前帮忙，并随汇报进程发生情绪变化与共鸣，以站位与身体姿态表达隐形的亲密支持——合作的可能显现了，身体无法欺骗。

我们必须承认合作艰难，而有些冲突无法解决（更别说48h了！）。但冲突其中的委婉曲折，恰恰反映出商业产业里的工程师与不羁而不可控的艺术家之间的差异。炫技装逼男、重金跑模型墓地男，以及mask组、产业精英树组……他们之所以信心满满，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几乎从未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受到质疑：具有快速迁移既有成功模式，以动人的政治正确话语包装自身项目的能力——这样就更有可能拿到投资，成功商用落地并赚到钱。

这是一群顶级聪明的人：他们具有快速学习能力，mask公司成员两天内从零学习本地部署Stable Diffusion；他们确实懂得很多——有参赛者甚至当众要刁难我们请来的（女性）嘉宾；他们懂得如何生存——产业精英组队长的公司受网易投资，团队里的成员有雷电所、阿里等员工。他们并非不懂理论批判话语，在商业产业中实践技术项目的他们比我们有更为深刻的理解，但在实践行动中仍然选择更容易的路径。

或许在艺能松的框架下，我们可以先放下既有固执或理所当然的技术商用成功学范式，打开双耳，才能想象另一种技术使用的可能。这这里，艺能松并非让成熟到无聊的项目再次沉溺在赞扬的蜜罐子里，而是为另类可能的落地提供鼓励与资金支持，以（确实）微薄之力帮助实现平等的资源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