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盒子之外@这里、那里,无法消弭的距离——评“瀫石光·艺术生态走廊”
当看见跳脱于环境的橙色标识,我们便进入了“瀫石光”的游览耍玩区域。“瀫石光·艺术生态走廊”位于衢州龙游,沿衢江生长,包含“瀫岸”(生态景观与艺术装置)、“瀫村”(在地艺术与文化空间)、“瀫之灵”(AR艺术项目)三个板块,意图以艺术赋能城镇可持续发展,打造青年友好型县域,建设长三角艺术文旅地标。
广袤田野分割天地,完美的黄盒子。这里可以接纳一切外来事物的移植,因此也常引来艺术雕塑或建筑如太空飞船般降临。“瀫石光”中的公共艺术还算贴近地景:“水语径”、“水语亭”以及末端的水闸美术馆沿着灌溉水渠建造,“树剧场”围着田地边的一棵孤树建造环形剧场,衢江红船豆水站边搭建起“人造树”作为观景台。艺术物在此描摹加粗了原本的地景,同时作为定向寻宝点位成为游客进入乡村、田野与自然的引路NPC。依据地图寻找艺术物的过程中,我们闯入田野、村庄,得以看见原本一脚跨过的灌溉水渠,在“树剧场”中与低空巡游的鸟共鸣——起初看见好几只鸟一直在上空盘旋,觉得古怪,大概是因为有回音吧!也认识了不少春末的农作物——大片大片的油菜籽,以及各类奇异野花草——还碰见了自己正在喝的中药中的益母草本体。这里成了城里小孩的自然学校,难怪社交媒体上要加上tag:#遛娃好去处。
艺术总是在过于快速的现代化发展进程中,为大步迈进时撕扯出的破洞打补丁:城市扩张、工业信息化转型下被划入市区范围的废弃工厂,改造成文创园区或美术馆(比如杭州东信·和创园、小河公园、艺创小镇);楼房售罄后的售楼部成为艺术展厅。而如今城市在地景开发与人口饱和下经济滞缓,便要求艺术去县镇乡村开拓新天地。在“瀫石光”项目中,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联手风语筑,将昨日黄花建筑行业里亟待转型的建筑师们带入乡村,以安全可居住使用的营造建筑标准,贴合地景创作公共艺术以及可持续使用的文化艺术空间,并且运用AR技术连接虚实拓展空间体验。艺术+乡村正在拯救危机中的建筑行业,那么建筑+艺术形成的文旅产业是否能够让游客玩得开心的同时,也真正让县镇乡村及其民众获益?
即便是五一放假期间,“瀫石光·艺术生态走廊”的人流量也并不多。由于项目还在发展初期,光靠静态的艺术装置与建筑,似乎无法形成成熟的文旅产业,从而促进城镇可持续发展。一些艺术物离开了白盒子,反倒在露天风吹日晒下需要更为频繁的人力维护——当天有不少工人在给建筑与雕塑补漆,这或许可以勉强带动一些村民就业?这里的艺术物与大地与乡野的距离更近,但离人疏远。若没有不断更新的工作坊等互动活动、在地教育学校,艺术家们的长期流动驻地乃至工作室进驻,以及配套的民宿、餐饮设施,艺术乡建就容易落得开幕热闹一时,最后只有艺术小圈子里的人才有闲功夫专门跑到交通不便利的小县城里,看一开心。
在公共艺术景观、雕塑与建筑物之外,“瀫石光”项目也在试图开发在地自然与文化资源,欢迎游客参与互动:标注岛上观鸟点,帮助村民改造更新店面为在地文化空间,“长桌行”龙游发糕主题活动——从淄博烧烤、天水麻辣烫到游埠早茶,食物似乎是连接天南海北游客的亲近纽带。却也忽冷忽热。村子里本就人口流失严重,若没有不可替代的文化自然景点或系统性的文旅开发,很难说服外地游客专程跑来游玩。没太多特色的小县城、小村庄如何在内循环经济发展中可持续发展自身?杭州西北面的青山村大概是成功案例,但也得利于区位优势——位于新一线城市杭州且在成熟旅游区域(径山-鹭鸟山)之间,有大资本阿里长期支持,融设计博物馆等一众艺术家手工匠人长期驻地于此。同时,杭州的村民本又相对富裕、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恐怕难以复制。
同样位于小县城的庆元泥鳅美术馆也有类似的困境,它努力将当代艺术带入县城与大山,努力调动在地资源、当地人以及四散各处的艺术家参与其中,而在外人看来仍然像是同一群艺术圈内人驱车奔波到另外一个空间聚会团建。当地人真的需要艺术/艺术家“赋能”吗(或是艺术家需要县城的喂养)?本就不太富裕的艺术从业者零零散散的奔波如何带动文旅经济?
在城镇现代化基础设施与交通建设急速发展下,两地间移动愈加快速便捷,然而仍然只有少数人能够用时间换取空间,网络社会的底层民众恰恰是被电脑与手机禁锢在城中出租房的阴暗处,在全球网络中碎片化地做着24/7的狗屎工作,没有闲暇出门游玩。在艺术乡建的讨论语境下,有私家车的城市中产家庭成为最佳游客,与在被迫从农村乡镇向大城市反向流动务工的流众(precarious)形成鲜明对照。在此,乡村县镇空间作为休闲消费而非生产空间出现——一个危险的信号!为了它们的发展,艺术文旅建设试图通过吸引城市游客,将城市人口收入通过消费转移到农村,促进经济有机循环。在农业工业化、信息化转型,劳动力从传统农业转向服务业(比如餐饮民宿)的大趋势下,政府政策通过生态环境保护、退耕还林等理由,收回村民所承包的土地使用权,转为集体管理。也就是说,当农民逐渐失去生产资料耕地,必须仰赖外部艺术文旅产业规划赚取生计,此时有产者,如有钱装修自建房改造为民宿与农家乐的家庭就更容易致富——如何“共富”?(在“放语空”游客中心摆放着文创帆布袋,上面写着“共富”)因此,如果更多地从村镇原住民生产生活,而非外部城市游客消费或者艺术工作者的角度考量,或许更有可能真正“以艺术赋能城镇可持续发展”,让村民得以一起富起来,提升整体生产生活,以及教育、医疗、娱乐等大环境,从而吸引人才回流,良性循环。
城市、乡村,这里与那里之间即便交通便捷也无法消弭的距离,需要回到那里在地居民们自身的蓬勃生产力,而艺术家与相关机构的介入,或许可以为酿造这一共富生产力的可持续美酒,加一剂酒曲。
*图源网络、作者现场拍摄;因时间仓促,我只游览了“瀫石光”前半段,如有事实性错误请读者指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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