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Max Richter《Sleep》 睡着聽的音樂會
在2018年,美國洛杉磯Grand Park,一個平靜尋常的晚上。夜幕低垂,許多人挽着枕頭,陸陸續續來到這個偌大公園排列有致的睡牀「方陣」前,或坐着或躺下,準備參與一場前所未有的音樂會。他們都為德裔英國作曲家Max Richter的《Sleep》而來──與其說《Sleep》是一張長逾八小時的概念專輯,不如說是一場行為藝術,樂迷、聽眾以至參加者,都是表演的一部分。既然全碟時長那麼久,最好的欣賞位置,大概不是音樂廳的座椅,而是一張隨時隨地的牀。從深夜到黎明,參與者知道,他們即將得到一次終身難忘的音樂會體驗。
溫柔而神秘
Natalie Johns執導的紀錄片《李希特:夢賞音樂》,映出了這一幕幕有趣情景。「這場表演,幾乎沒有規則。」觀眾看到Max Richter在鏡頭前簡單道出音樂會引子,接着來到鋼琴跟前,稍作指揮,便跟幾位樂手,包括小提琴家,還有女高音等等,埋首演出。
的確,在整場表演裏,有人呼呼入睡,有人輾轉反側;有人滑手機,有人抱緊眼前人;有人仰望星空,有人沉思冥想;有人席地而睡,有人來回踱步。肯定有參與古典音樂會時曾渴睡起來卻不敢閉上眼睛的座上客,但《Sleep》音樂會便肯定沒有這種尷尬,事實上,Max Richter這次音樂創作目的,就是為了讓人舒眠、安眠。
台下放輕鬆,台上卻不然,他們通宵達旦,時而換班,時而休息。演奏八小時,極講求體力和專注力,這計畫好瘋狂。「他像一隻狐狸,溫柔而神秘,才一分鐘就讓人墮進他的把戲。」紀錄片中,有參與者這樣形容Max Richter。
藝高人膽大
「When we're sleeping, we're not absent.」2015年,Max Richter藝高人膽大,發表了一張超過五百分鐘的概念專輯《Sleep》,顧名思義以睡眠為旨,他向美國神經科學家David Eagleman求教,關於睡眠時人腦活動,並嘗試為跑到夢境裏去的意識奏樂,此舉在音樂界引起迴響。Max Richter不僅把這個「搖籃曲」奇想,框限於一張專輯裏,還進行現場表演,從英國醫學博物館Wellcome Collection,到巴黎愛樂廳、洛杉磯Grand Park等等,假教堂、歌劇院、電台錄音室等地,讓概念於現場實踐。
導演Natalie Johns沒有把攝錄機腳架固定在Grand Park草坡上,而是跟隨演出團隊的步伐,走進各地演出現場,讓畫面徘徊室內與室外、現實和夢鄉、意識跟無意識之間,促成一場超乎想像的心靈對談。《李希特:夢賞音樂》是今屆《MOViE MOViE Festival:Life is Art盛夏藝術祭》選映節目之一,現剩10月1日一場。
片中除了記錄《Sleep》音樂會,還藉着訪問Max Richter、他的太太兼創作夥伴Yulia Mahr等等,讓觀眾更了解這位音樂家的心路歷程。原來他約十三歲時,聽到Kraftwerk的《Autobahn》,直言就像被電擊一樣感到震撼,從此對電子音樂產生了莫大興趣,成為長大後把古典音樂、電子音樂等等共冶一爐的緣起。
在另一端再見
音樂創作之路當然不易走,現已鼎鼎大名的Max Richter,也有過一段艱難日子,2004年《Blue Notebooks》發表時,他甚至走四十分鐘的路接受訪問,因為他就連搭車的成本都要省下來;2002年處子作《Memoryhouse》一開始成績不濟,得待至專輯發表十年後,才於倫敦巴比肯藝術中心,作首次演出。「如果《Memoryhouse》注定是一部失敗的作品,而且不是你想做的東西,你會恨自己;如果這是你想做的東西,即使最終還是失敗了,又有誰在乎呢?」Yulia在片中溫柔而堅強地說,也道出她和丈夫怎樣互相扶持,一路走來。兩人育有三名孩子,他們早年就算怎樣清貧捱餓,也把最好的留給下一代。
如今Max Richter不僅是《星際任務》、《末世餘生》等電影、電視劇的配樂家,其作品如《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也被《天煞異降》等影視作品採用,然而他始終沒有放下藝術性、文學性、人文性的音樂探討,譬如這一兩年間接連推出《Voices》、《Voices 2》,以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為靈感,以音樂發聲,高呼自由與平等,也不用說《Sleep》這個似乎可以長年持續發展的計畫。他或許視配樂工作為商業創作,掙了錢,補貼藝術創作吧。
《Sleep》可能是睡眠的最佳配樂。筆者卻在想,如果生命將盡,可以聽着《Sleep》入夢嗎?然後,誠如Max Richter在片中所說:「See you on the other side(在另一端再見)!」
(原文刊於2021年9月17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