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向标 028 | 舌头乐队《中国制造》当代青年的“午夜巴黎”？

温带复调

2021 年 9 月 25 日

尽管舌头经得起所有的赞美与崇拜，但这并不让我有丝毫宽慰，这只让我感到连接错位的滑稽与哑然失笑。

028

《中国制造》

舌头乐队

独立发行

综评：7.6分

Zzz：4.0分

音乐上包括制作都特别简单老套，仿佛一种赶工被糊弄的感觉，三大件编配以及合成器音色都比较无聊，用简单粗暴的形式去批判简单粗暴，单凭当下硬气的声音聊胜于无？这究竟是内什么卷还是套什么娃？也许你能找到老摇滚的形式和朋克精神，但是却听不到多少音乐美感，甚至有些中年油腻，魔幻音乐正是魔幻土地的映射，姿态似乎比音乐本身更重要，不知道这是否是刻意为之，但我感觉这就是所谓的“土摇”吧。

Ziggy：7.5分

总体悦耳度比上一张高，但在音乐性上的野心和新尝试并没有前两张多（好吧基本没有，唢呐学猫叫不算的），就很老派朋克，节奏很简单，强调力量，编排没什么亮点。当然集结出一张未发行greatest hits录音室作品对很多乐迷而言是了却一个重要的心愿，也就不好去多挑剔“没听到什么新东西”这件事儿了。但舌头一定是有能创造出新的声音能再次让大家惊喜的本领的，等下一张。

JoeZhan：8.5分

与同乡马木尔和乐队IZ一样，吴吞带领着全新阵容在去年和今年的两张专辑中呈现出了“民谣版”和“摇滚版”两个版本的舌头。与“民谣版”舌头中自省、深沉到皮相寡淡的吴吞相比，《中国制造》中的吴吞回归了大家熟悉的“地下摇滚明星”形象——硬核与悲悯并存，怒目圆睁和低眉顺眼之间自如切换。

这也许是当下最“摇滚乐”（此处脑补京腔）的中国摇滚；我曾以为这样的“土摇”已经不合时宜，但环顾当下，在“浪漫”“好蹦”浪潮席卷的乐队市场中，在越来越多创作者选择在时代沙尘暴中怀着鸵鸟心态将头埋进土里的时候，我宁愿放下线性史观，抱紧这颗沉在流媒体海底的石头。

不是很妙阿森：9.0分

新疆棉花站起来了，在吴吞前面缀上“新疆人吴吞”也暂时可以显示，但这一张新专辑又再一次流通于线下。二十年前的“地下摇滚之王”，在今日繁盛地上摇滚光景里，将十多年前即创作当时的地上歌曲刻在严重缺乏播放仪器的出版物的隐秘角落。

不必过度赞美变幻诡谲的漂亮合成器；不必过度赞美扎实有力的三大件——时常非常容易抓人的贝斯线，和准确稳定的吉他带来的舒适；不必过度赞美歌剧般美妙的中西管乐旋律；不必过度赞美植入爵士错落灵动自由的节奏韵律；更不必过度赞美不够壮烈的勇敢和不够高级的讽刺。

———应该去面对，该去久久直视这样一支共和国乐队的描写、唱诵和命运，联想到此刻此地自己、他人地生活和命运，盯到眼睛发红、耳朵发麻、头脑发胀。

注：从上一张专辑发行，到这一张中间，在不用地点看了两次舌头乐队的现场，两次配置基本一致，都有合成器和唢呐，第二次有实验音乐人丰江舟（原苍蝇乐队主创）加入。对舌头音乐的感受自然不自觉有些来自现场，但对一张专辑的动态评价，参考上现场部分的表现我认为肯定没有问题。

liz16: 8.5分

在《怎么能够说我爱你》的广泛根植土地与外界之后，《中国制造》的回顾与自省是极为自然且合理的。不应逃避我缺少长期浸淫舌头现场与收集零散歌曲经验的客观事实，但从专辑的时代性与及时性所指中，我认可体会歌曲中蕴含的长期不变的土地经验/事实与根植于所谓“地下”而产生的“非主流”力量。

《秀王大赛》与《中国制造》仿佛是其时代与土地书写的两处确指或一体两面。一则由外向内，用“世界秀王大赛的舞台”的无/少地区确指完成模糊国族体验的广泛书写；一则由内向外，“推动国民经济”“你们辛苦了”同“中国制造”“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完成了“间接”与“直接”的话语所指——话语发声之处确在这片土地上，而又不止于此。“中国制造”被印在了“他们”身上，便将视角转到世界之上。《摇滚教父》则全然是“地下”式的摇滚书写，尖锐地笔触直接用“猴子”“国王”等童话寓言式话语暗指此处摇滚的圈内戏剧与虚妄。谈论《猫和老鼠》已不用说乐器对应角色的关系，毕竟此做法已算不上暗示。其暗喻依旧归属于“黑猫白猫”的在地所指，“米老鼠”的浅显世界含义及其泛指的食物链角色内涵。《时候到溜》的诗化歌谣属性同样在强调着“时候”与地区的根源。而《旋转》则与《时》形成着反差，而这种反差早已被容纳在舌头的音乐中，是个人与乐队的两面，是乐队风格流变的表现。《清晨的路》与《一万个名字》则将全专的落脚点放在了偏向个人的一面上，个体视角的体验被融入到宏大观察中，被军鼓驱赶着走，被长段的噤声隔绝，从一个人的死亡到达“一万个”构成的群体的苦难之岛。

收录经由现场打磨的过往曲目诚然是内省、整理与再审视，却也带来了专辑连贯性的问题。宝贵的是，舌头作品较为完整且统一的主题倾向多少解决了此问题，反而贡献出一张足够“地下”足够“摇滚”更足够“舌头”的作品。话说回来，一盘陈年老菜固然能够让你品尝到地理与时间作用而出的风味，但也无法掩盖它陈旧、过去的事实。这一张断代式的作品固然能够得到类似“空前”的效果，但无法得到超脱过往开往“绝后”的钥匙。在此层面上，我的期望或许会更多地停留在《怎么能够说我爱你》上，而非此处令我赞叹的“总结陈词”。

本次乐向标拖稿冠军：8.0分

舌头是个被八十年代滋养的乐队，跟当代毫无干系。但正因为他们的过时与脱节，反而让他们在当代的互联网语境中获得了更多的赞美与崇拜。人们崇拜他们，人们欣赏他们，因为吴吞从来没变过，始终带着八十年代的理想与愤怒，始终纯粹如张晓舟98年的文章一样，“我更愿意这么说：‘他们吞下了泥土和风沙，吞下了辣椒和泡馍，吞下了二手CD机和卡口带，吞下了后朋克和硬核，吞下了千变万化的节奏和出奇不意的旋律，吞下苦难和卑微，最后吐出时代的秘密、现实的真相和心底的烈焰。’”

也因此，对我来说，讨论吴吞，讨论舌头，其实没有什么更多的意义。他的新专，旧曲新编，跟前作相比，依然是危险的挑逗与严肃的诗意，但更加好听抒情，也更加易于理解了。但他的伟大之处，已经被前辈们论述了一遍又一遍。而我们对舌头现在的诸多谈论与陈述，其实跟二十年前毫无二致，并没有因为处于不同的时空节点而挖掘出一些新东西。

我更想聊的一点，是年轻人对舌头的尊崇，也包括一批年轻乐手对00年代地下摇滚时期的回溯与模仿。现在其实有个很诡异的现象就是，很多优秀的、有思考的年轻乐手们，明明是出身优渥的城市中产，却偏偏要学00年代的地下摇滚们，要模仿老前辈们那一套边缘人群的表达方式与艺术手法，全都攒着劲儿要去吞食泥土与风沙，而他们，明明是吃着麦当劳喝着星巴克长大的城市孩子。这种现象只能让我满脑子都是《Common People》——“这跟你有啥关系吗？”

对现在还在坚持玩摇滚乐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个最坏的时代，因为在大洋彼岸，摇滚乐已经成为历史，不再是年轻人的武器，它跟年轻人曾经的紧密同盟关系已分崩离析——再也不酷了。而在国内，主流的庞大意志随着互联网而不断收编、挤压着曾经的边缘人群，在发展越来越秩序化、上流化的都市，也就再难以出现新的未知之地可以躲避、隐藏和孕育新的文化表达与思考方式。对于很多人来说，摇滚乐是危险、刺激但是又安全的冒险，只是一次青春的迷途，一次小小的叛逆，但再难有人把他当做目的地。当然，更为悲哀的，可能是陈升所唱的那一句“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死去”。

可能当年的树村/圆明园的流浪青年们也不会料到，在二十年后，他们居然成为了一群年轻人的精神向往，成为了一群年轻人的“午夜巴黎”，啊，看那个时代，多么美好，多么纯粹，多么富有冲击与创造力。所有曾经的边缘故事，反而成为新一代年轻人主流的向往。也许八十年代人们也想不到，当初拼命地要去意识形态，强调自我，想要反抗，而这代年轻人，反而将自我掩埋在了对对意识形态的追捧，对被抛却的旧表达方式的复古，对彼此政治正确的搏杀，对各类大词儿的堆叠之中。年轻人们，必须要借用舌头，才能表达自我。而他们自己的舌头呢？

这个时代崇拜舌头，因为互联网没有秘密，也就没有了故事。没有故事，没有小品，没有诗意，更没有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取材于自己亲历或道听途说的经验，它邀请听众“以自己的方式见仁见智”，它回避诠释，只把“实际生活中我们不为所动之事搬上戏台，我们看了便为之触动”。故事只需开始，不必拥有结局。但这是个胆小、无聊又害怕抒情的年代，人们对故事的理解，几乎等于高考里的阅读理解，总得要概念先行，主旨提点，模板套用才行，最好还要有个提点全局的结局。不然我们，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概念之外的含情脉脉，无法理解激情、刻骨与恐惧。无法理解人性的复杂、危险与缺陷。无法理解颠三倒四，无法理解疯癫、狂热与癔症，无法理解没有因由的爱与恨，也就是说，故事被终结了。而舌头讲述着前现代中国社会的故事，却成为青年们被错位连接到现代社会，披上了“神”的外衣。

在丧失了语境的互联网里，人人都在写命题作文，而没人想听一个好玩、有趣或者真挚的故事。人们惧怕抒情，抒情是这个时代的躁郁症。因此舌头乐队，他带着危险的煽动、愤怒的诗意与八十年代的深沉自省，成为了这个时代年轻人的精神偶像。尽管舌头经得起所有的赞美与崇拜，但这并不让我有丝毫宽慰，这只让我感到连接错位的滑稽与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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