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來

蒟蒻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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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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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還是「回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還在,家裡有人

那年,美好時光,大班朋友飯聚,那時候的我們,出差或旅行,一年到頭從香港機場起飛又降落是等閑事。大家不約如同説每一次不管旅程多難忘,回到香港落地時,依然會有一點激動。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這樣,可能我們是一班同等臭味的朋友,對很多事情都有一樣的看法與感受。

我除了有激動,還會有一點喜悅:回到最熟悉的地方,說自己最流利的語言,吃最慰貼腸胃的食物……。而這種喜悅會令我每一次落機都好似毒癮發作般,非常想吃炒牛河,於是,我會在機場出口的餐廳食一碟炒牛河再走。我當然知道,出到市區,炒牛河更好吃且更便宜,可我就是這麽迫不及待想吃一碟,夾一片明顯被鬆肉粉腌製得肌腱鬆弛的牛肉,再夾幾條油亮的河粉,一起放入嘴中,嗯,是香港的味道,我的胃被蓋上回家的戳印。

2020年我離開的時候,香港機場如同死城,那種刺骨的冷意,那種連鬼影也不多一個的荒蕪,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但當時,我還是很樂觀的,總覺得疫情很快會結束,不用多久我就可以回香港。一拖再拖,回家成了奢望,最後連為抗疫驕傲的台灣也被拖進病毒風暴,不能倖免。絕望的情緒充斥著每一天,我還要假裝愉快和父母報告自己存了什麼食物和藥物,哪怕咳得失聲,發燒到滿臉通紅,我們仍舊假裝OK,互相在電話中安慰彼此,會過去的。

2023年的夏天,分開三年後,我終於再一次降落在香港機場,趕著回家見長老,這一次沒有在機場吃一碟炒牛河就走了。只是這一次回家的戳印被烙在了心臟上。快降落前,我已經眼都不眨的盯著飛機下面的山和海,等飛機逼近機場跑道,起落架觸碰地面的那一瞬間,我的心尖像是被露出指甲的貓爪輕輕撓了一下,隨後被注入高濃度的酸,整個人都好像被這種酸弄皺,在飛機的座椅上被揉成一團。當我起身拿行李時,雙腿都是發軟的,隨著人流走出機艙,迎接我的是瓢潑大雨,冒著雨衝上接駁車,為了掩飾頻臨崩潰的情緒,我假裝和先生開玩笑,「落機先嚟落雨,唔通連個天都唔鍾意我」。經歷了疫情前,疫情期間,疫情後的那麼多狂風暴雨,這天下的那點大雨本應算不了什麼,但就是生出一種家不歡迎我回來的情緒。

那年飯聚的朋友大部分已經離港,定居在不同的國度,甚至有好幾個朋友咬牙切齒說今生再也不踏足香港半步。我是中間派,我離開,但又不斷回去。夏天之後,我飛回香港好幾次,每次起落架觸地的瞬間依舊酸楚難抑,每次落機都是好天氣,但我也不會覺得我的家在歡迎我。我有時會吃一碟炒牛河再離開機場,有時不會,這個為了迎合自己回家喜悅之情的儀式變得可有可無,哪怕有時候吃也只是因為我肚餓。

「回去」還是「回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還在,家裡有人。


PS. Day1的書寫,趙景宜的留言讓我很感動,原來大家想留下的原因是一樣的。不管變成怎樣,我都會一再的「回去」,也希望最後可以變成「回來」,像我告訴趙景宜的那樣,溶化在平淡又有聲有色的市井生活裡,在平民的時光裡流動。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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蒟蒻魚就是一條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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