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應一座城市

初抵新的一座城大概是這樣的，你的行李箱沈重，在石板路上磕磕碰碰到你都擔心輪子要壞了，但打開來卻總是少一樣東西。有時是意外好適合當地天氣又能跳脫常見花紋的那件夏日洋裝，有時是你忘記裝進去那枚從小向巷口阿婆買到大的莫名好用髮圈，或者開始運動後，是你明明擁有，卻根本沒想到能派上用場的護具。跨洋移動，空間有限，你只能精挑細選，其中必然遺落大部分過去將生活建造起來的軌跡、生活習慣、身邊親友，迎向未知而無比全新的生活，那個全新讓你又喜又懼。

一開始見到什麼都興奮，在超市裡發現的家鄉來的零嘴、街上路過的有趣店名、行人染得五顏六色的螢光髮色，你悄悄摸出手機，慎重紀錄，有時將照片發給朋友，相隔幾小時一起嘖嘖稱奇。日用品總是功用相似而包裝不同，你常常摸不著頭緒，只能盯著包裝一一辨識記認名字。無論當地語言熟悉或不熟悉，溝通總是會卡在小小的地方，你想要的那東西名字就在舌尖，但怎樣便是出不了口。

你試圖融入當地文化，觀察行人路過彼此的舉動，他們是否側身禮讓、是否禮貌點頭，駕駛人什麼時候會停下車輛讓行人過馬路，什麼又是最佳勇敢踏出腳步過街的大膽時刻。街上的女孩穿著如何，談吐方式聲量如何、妝容是否總是完整（哇他們的眉形轉折好尖）。你步伐踏得堅定、直視前方、聽到類似笑話時試圖給出跟別人一樣的反應，你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學習這裡的生活方式，從細節開始。

然後你交了幾個朋友，他們也是外地人，你們會聚在一起煮食自己國家的食物。你第一次自己醃小黃瓜、滷肉燥、揉蔥油餅，媽媽聽到笑嚷說哇以後回來都靠你做給我吃啦，你有種得意，又忍不住想起媽媽隨手上的一桌菜，那口味香氣，讓你在飯上又多加了一瓢滷肉，貪口肉汁飽滿。有了朋友撐腰，你開始不那麼在意自己的合適與否，但在街上行走你會在寬廣處停下，讓對面的人先過，和當地人一樣。那些當下你發現有一些小小的生活習慣，已經開始在你的日常發芽。

朋友來訪，你帶他們去你最喜歡的餐廳，熱熱的天先喝杯涼涼的啤酒，這裡的柴燒披薩很棒，瑪格麗特是必點，他們總用新鮮、當地農場採摘的番茄。飯後可以去另一家pub，他們選蘋果酒功力一絕，從當地小釀酒廠，到北方幾家特色酒廠的產品都有，看當天心情大家都能喝到自己喜歡的飲料。或者如果是家鄉朋友，那便要相約去喝城市裡少數那幾家「正統」的、茶沒有亂煮、不使用怪色珍珠或便宜奶精粉的珍珠奶茶店。

他們看你的短靴在石頭地上行走自如，讓你帶他們去附近公園鋪張墊子曬太陽聊天，說你好融入當地文化，果然就是適合在這兒生活。你笑笑，想著一步一步走過來那些生活的建造，凍死人暖氣又不熱的冬天、漏水不修跟房東吵架被當外國人欺負的時候，禮貌性說不好意思卻被真當你的錯的疑惑時分，突然發現都過了。日常是一條河，好的壞的都持續向前奔流，沒鑿過那些大石，河道也不會自山間小溪流經城市，持續運行的日子，無論在哪座城市，也都會是那樣的，你還是你，帶著家鄉的、曾經熟習過的、自己的習慣或愛好，然後佐一些當地的香氣、新奇、風格，每座住過的城市，都會在你身上留下一些刻畫，你可以漂移過一座座城市並持續移動，但城市會留下來，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