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纽时的一篇文章，谈谈被误用和滥用的“疫情”一词

最近几个月，我注意到中文圈很多有关武汉肺炎瘟疫的文章都有一个奇怪的倾向：相当多的作者都习惯用”疫情“这个词来指代这场瘟疫。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台湾的”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上根本就没有”疫情“这个词，而根据一个在线汉语词典的解释，”疫情“的意思是”疫病的发生和发展情况“。也就是说，”疫情“其实是”疫病或瘟疫发生发展情况“的简称，正如”病情“是”疾病发生发展情况“的简称。”疫情”不等于”疫病“或”瘟疫“，正如”病情“不等于“疾病”。将“疫情”等同于“疫病”或“瘟疫”，完全是误用。

昨晚读到《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美报告称武汉地方官员曾对北京瞒报疫情》（Local Officials in China Hid Coronavirus Dangers From Beijing, U.S. Agencies Find），发现这种误用不仅已经被一些外媒广泛接受，而且已经滥用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是实实在在的滥用了。

经过分析，我发现，在那篇文章中，“疫情”这个词一共被用了13次，而文中与之对应的英文词汇分别是“Coronavirus Dangers”（指“新冠”病毒的危害，1次），“pandemic”（指瘟疫大流行，4次）和“outbreak”（指瘟疫爆发，7次）。（还有1次是补译英文中省略掉的“pandemic”一词）。

一开始，我以为那篇文章的翻译者是因为搞不懂“pandemic”这个词的意思，才一再把“pandemic”翻译成“疫情”。但仔细读了之后，我发现其实他/她还是有几处是把这个词翻译对了的。

至于“outbreak”这个词，意思跟“pandemic”相去甚远，因此该文的英文才对两个词作了严格的区分。我查了一些资料，包括块头大如砖头、字号小如蝇头的译文版《英汉大词典》，貌似没有哪个正规的词典把它解释为“疫情”（虽然有时把它意译为“疫情”也勉强可以接受）。

可是，到了这个没有署名的译者手里，“outbreak”与“pandemic”之间显而易见的巨大语义差别却遭到忽略，除了前面提到的极少数例外，这两个词都被笼统地翻译成“疫情”。

为什么会这样？我认为很可能是受到了中文（尤其是简体中文）圈讳提“瘟疫”一词的倾向影响。

我本来想通过Google搜索最早使用“疫情”代替“瘟疫”的媒体报道，可是我的翻墙软件有点卡，于是我求助于必应搜索。

必应刚好可以对搜索结果中网页的出现时间加以限定，当我把时间限定为2019年12月1日至2020年1月31日之后，结果毫不令人意外：2019年12月1日至2020年1月20日，含有“疫情”这个词的简体中文网页很少，除了那篇臭名昭著的《武汉8名散布肺炎疫情谣言者被查处》（在这篇文章中，“疫情”这个词的使用方法是正确的）之外，只有一个实际发布时间为2020年、但不知何故却被标为2019年12月的广告和一篇有关肺结核的文章，反复出现在搜索结果中。而20201月20日至31的几篇文章中，误用和滥用“疫情”一词的，主要是几家党媒。

例如人民网上发表于2020年1月23日的文章《人民网评：抗击疫情，人人责无旁贷》。我分析了一下，在这篇文章中，“疫情”这个词出现了19次，其中，只有“疫情牵动国人的心”、“对疫情的关注”、“调侃疫情”、“疫情的变化”这5处是正确使用了这个词语，而其余都是误用”疫情“一词。

例如标题中的”抗击疫情“，明显是错误的，你怎么可能抗击疫病或瘟疫的”发展情况“呢？瘟疫从零到大流行，都算“发展情况”，你要抗击哪个？零还是大流行？这个词组的正确说法应该是“抗击疫病”或“抗击瘟疫”。

还有“最新疫情的进展”也是错误的，因为“疫情”一词本身就包含了“疫病发展”的含义，在后面再加上“进展”一词，纯属多余，改成“最新疫情”或“疫病/瘟疫最新进展”就对了。

此外，像“疫情发生”、“疫情面前”、“抗击疫情”、“疫情当前”、“疫情的防治”、“对抗疫情”、“战胜疫情”等等几处，全都该用“疫病”或“瘟疫”。

虽然目前还无法证明人民网上这篇文章是误用和滥用“疫情”一词的始作俑者，但上述例子中“疫情”一词的错误用法都是非常经典的，并且从此以后这个被误用和滥用的词语就广泛传播开来，在官媒和非官媒中都变得越来越常见。其结果就是：在简体中文圈众多有关武汉肺炎的文章里，“疫病”或“瘟疫”这两个词几乎消失殆尽，在该用这两个词的地方，几乎全都使用了“疫情”。

例如人民网上发表于1月26日的文章《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习近平强调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同一天发表于新华网上的文章《万众一心迎挑战 众志成城战疫情——全国总动员打响疫情防控阻击战纪实》。

非官媒上的文章，例如腾讯网1月24日的《疫情最新情况播报》，跟前述人民网的那个“最新疫情的进展”犯了相同的错误，正确的用法应该是去掉那个“情况”，改成“最新疫情播报”。

一篇吹捧造假大师易富贤母校的文章也误用了“疫情”一词，《抗击疫情守护生命，致敬了不起的中南湘雅人！》，禽流感可以抗击，SARS可以抗击，武汉肺炎可以抗击，但“疫情”是不能“抗击”的，零疫情你怎么抗击？我们平常说的“抗疫”，是“抗击疫病/瘟疫”而非“抗击疫情”的简称。

虽然不管官媒还是非官媒，都普遍误用和滥用了“疫情”一词，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至少那些官媒的记者和编辑，其学历和实际的语言能力，都远远超过我这个非名校毕业的无业游民。如果连我都能一眼看出这个词用错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用错了。他们普遍误用这个词的原因，只能是明知误用却仍然要用。

那么，为什么他们明知误用却仍然要用呢？目前我只猜到两种可能性：

其一，这种误用很可能始于最高层，尤其有可能出自那个提出“亲自指挥，亲自部署”的初二博士习瘟猪，上面用错了，下面的不敢修改其错误用法，于是大家都跟着错。

其二，这种误用很可能产生于对“瘟疫”一词的忌讳。因为在很多人印象中，瘟疫属于中世纪，属于“解放前”，总之不属于科技发达医学发达的现代社会。更重要的是，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瘟疫往往出现在王朝末年，常常跟亡国这个敏感的词汇联系起来，例如前几年的电影《大明劫》，就以明朝灭亡前爆发的一场瘟疫为主题。

在为这篇文章搜集资料时，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在共匪政府承认武汉肺炎瘟疫可以人传人而且已经在全国扩散开来之后不久，《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專家稱新型冠狀病毒可能成為全球流行病》（Wuhan Coronavirus Looks Increasingly Like a Pandemic, Experts Say）。而在这篇文章里，那两位有署名的译者是把“pandemic”一词翻译对了的。

两相对比，《美报告称武汉地方官员曾对北京瞒报疫情》一文中对“pandemic”和“outbreak”的错误翻译，对“疫情”一词误用和滥用，就非常非常地，耐人寻味了。

实际上，误用“疫情”一词的外媒很多，并不只有纽约时报一家。但他们究竟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地接受了共匪官媒对该词的误用呢？这我就说不清了。

虽然媒体的职责是揭露真相，但有时，关于媒体自身的很多真相，外界其实很难弄清楚。媒体保守自身秘密的本事，丝毫不亚于媒体揭露他人秘密的本领。